第七十一章 故事，意料之外（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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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悄至，春衫已褪，珍娘是个怕冷又怕热的人，所以，她早早的就脱了那些夹棉的厚衣裳，换了轻薄凉快的夏衫上身。</p>

对他们一家子来说，今年的这个春季，似乎就是忙碌而又阴郁的，压根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几分春色的暖意和明媚，它就眨眼过去了。</p>

院子里种栽的一大株的海棠花，开的倒是明艳而亮丽，却独独没有人提的起兴致来欣赏。</p>

蒋大壮的亲事，现在已经成了蒲氏心里最大的一桩心事，她养了那兄弟三个，还从没什么时候，如此的在儿子身上操过这么多的心思。</p>

珍娘时常听到她娘自我挖苦的，笑着说道，“兴许老天爷就是看我前头那十来年，在你们兄妹几个身上，花的心思忒少了，嫌我养孩子养的忒懒怠了。瞧不过眼去，这会儿有意来考验我了！”</p>

她平素是个不大信奉神佛的人，从不烧香拜佛的，不过，今年的三月里，镇上举行大庙会的时候，也拉着蒋大壮去庙里拜了一回菩萨，祈求她儿子的姻缘婚事别再不顺。</p>

媒婆换了一拨又一拨，来了又去，去了又来。</p>

珍娘也算是真真的体会了一把，啥叫‘说亲的把家里的门槛都要踏破了’的情景。</p>

婚事说了一个又一个，却总是没说到一个合心意的。</p>

珍娘她大哥倒是反应平平，不见一点着急的样子。</p>

只是蒲氏就跟自己拧上劲了似的，忙的整日不见消停的迹象。</p>

再说这今年的国势，也跟他们家里的情势一样，不那么太平。</p>

从年初就开始跟鞑子打的那仗，到现在还没有打完。</p>

而且珍娘听说，先前两边一场大战，我朝辽北大军狠狠的中了敌人的一场大埋伏，死伤了数万的士兵。</p>

所以，四月里，朝廷紧着又下了今年的第二道征兵的布告。</p>

“我们先生说，要是再吃两场败仗，人心都要不稳了啊。”</p>

珍娘倒不是很懂这些时政军务，不过，她也能从朝廷这半年不到的时间，连征两回士兵的动作上，看出了点战局的紧张。</p>

这回的征兵要求，也比上回的标准更显苛刻。</p>

一个村子，两户就要抽一丁，不出人丁的，一户收二两银子的免丁税。</p>

所以，相较于上回布告下来后，大伙相安无事的轻松样，这回，珍娘走在村子里，到处都能见着愁容满面的村人。</p>

兴许大伙愁的，不仅是这一回征的那二两银子的税收，更加发愁的还是，后头要是再来布告征兵时，家里拿不出银子的后果。</p>

人在钱财跟命的比较面前，总是知道怎么个抉择法，所以跟上回一样，能凑得起银子的，还是都尽量交了银子。</p>

当然，也有那家底贫寒的，上回就交不起银子，送走了一个，这回还要再面临一样的境况的。</p>

珍娘他们村就有一户这样的人家。</p>

他们村子西面后排的一个破落的小茅屋里，近些日子笼罩着的，就是那样一番凄惨苦凉的氛围。</p>

珍娘跟那户人家不熟，只知道那里面住的是一个寡妇，夫家姓孙，带着两个儿子，生活的十分清贫，兄弟两从小到大穷得连一条完整的裤子都找不出来。</p>

都是十来岁跟她二哥差不多的年纪，大儿子上回已经在征兵的时候，被征到战场上去了。</p>

这回又要征兵，按他们家的情况，自是拿不出银子来，交那个免丁税的，所以，只能交人上去了。</p>

可是，这孙寡妇心里如何愿意？</p>

统共就那么两个儿子，辛辛苦苦的拉拔到这个年纪，大的已经到战场上生死不知了，小的再交上去，那她这后半辈子还有啥指望？</p>

听说，自打这征兵的布告下来以后，孙寡妇已经愁的白了半边的头发，整日泪珠子挂面，眼睛都快要哭瞎了。</p>

村里好些人可怜她，都去瞧过，但是大伙除了几句劝慰的话语，也给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p>

赵石头她娘跟她也有几分交情，最近就时常去孙寡妇那里坐坐，照看一二，主要是怕她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p>

正好，那天珍娘去找她闺女玲花说话，被她顺道一起拉了去。</p>

珍娘见到孙寡妇的第一面，就心里止不住的震了一下，不只是因为她那副凄苦潦倒的贫困样，更因为她面上那几道狰狞可怖的伤疤。</p>

看完孙寡妇回去的路上，珍娘就听了个催泪的苦情故事。</p>

“她啊——”玲花她娘才说起来，就止不住的叹气。</p>

“那可真是实实在在的苦水里泡过来的一个人......”</p>

孙寡妇，原名叫什么，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反正在她被卖到这个村子的时候，她也就八九岁的年纪，是嫁进来做童养媳的。</p>

她的夫家姓孙，男人叫孙金宝，是个天生的残废，双腿瘫痪长年卧在床上，上有一父一母，却无兄弟姐妹，是孙家的独苗，比孙寡妇大了差不多十岁的年纪。</p>

她进门的时候，这男人都已经将近二十岁的年纪了，家里条件一般，本身又是那样个情况，自是说不着啥媳妇。</p>

所以，他娘才咬着牙，花光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买了尚在年幼的孙寡妇进门来，想着养上几年，好给他儿子传宗接代。</p>

当时，孙寡妇刚进门的时候，长得真的是黑瘦人干似的小鸡崽模样，要不也不会沦落到，被卖到这破落村子里面来。</p>

哪想到，好好的长了几年，那模样倒是越长越出色了。</p>

不说鲜灵灵的皮肤，倾城绝色的俏模样吧，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是越长越传神，勾得村里的汉子们魂都痒痒了。</p>

村里不拘是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是那二三十来岁的老光棍半道上截她调戏两句，那都是很常见的事。</p>

大家都知道她男人是那样个德性，所以，压根就没什么忌惮。</p>

但好歹都是一个村的，大伙也知道她公婆不是个好性的，所以，也不真把她怎么着了，但是拦住了讲几句荤话，摸摸小手还是有的。</p>

有两回就被她婆婆撞了个正着，回去就拿棍棒招呼她，回回都把人打了个半死。</p>

其实，说到底，这孙寡妇又有啥错？无非就是受那冤枉气罢了。</p>

后来，她婆婆也不咋让她到村里走动了，就算是非要出去挑个水啥的，也非得跟个人在后头看着。</p>

不过，孙寡妇也没啥怨言，埋头干活也没二话来说，只要不打她就成。天天的还得给她男人伺候屎尿，端茶喂饭的。</p>

等到十四岁上，她婆婆就逼着她，跟那残废男人同了房。</p>

隔年就有了身孕，生了个小子，又过两年，生了第二个儿子。</p>

不过，也别以为她给夫家生了孩子了，这日子就算是熬出来了，其实是比之前过得更苦了罢了。</p>

且不说她原本只伺候一个，后来有了孩子，那是大的小的，加起来总共要伺候三个人，哪个都是屎啊尿啊的没完。</p>

再加上，小儿子出生的第二年，她男人的亲爹就死了，再过了一年，她婆婆也病重了。</p>

孙寡妇成日间，老的小的，再加上个瘫在床上的，一屋子需要她服侍的，那真的是忙的白天不见黑日的，比地主家的苦工还要累。</p>

不过，那会儿大伙都说，好歹她那厉害婆婆快要断气了，她这日子也能熬出点头来了，至少往后这平日里打啊骂的就没有了。</p>

却不想，她婆婆临死前还狠狠的摆了她一道。</p>

孙寡妇她婆婆就担心她断气之后，这儿媳妇年轻守不住，又长得有几分勾人的模样，怕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到时候扔下孩子和她儿子在这屋里，没有活路。</p>

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枕头下面藏了个碎碗瓷片，又不晓得从哪儿整了点安神药，哄着她儿媳妇喝下去。</p>

趁着孙寡妇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将她的脸划花了毁容了才肯咽气。</p>

珍娘想起孙寡妇脸上那几道又深又长的伤疤，有两道直接从眼角划到下巴根那儿，几乎是贯穿了一整张脸，也不得不感叹她那已经死过去的婆婆，是个狠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