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静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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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眺望，匍匐的妖兽绵延至天际。</p>

周遭尽是残肢断体、破碎皮肉。骨堆中燃着焦烟，血腥冲鼻。</p>

炼狱般的骨山顶上，谢无妄的白袍一尘不染，貌若谪仙，更显得清华俊逸。</p>

宁青青喝光了面汤，这才慢吞吞地睨他一眼，拖着声音道：“我已经是炼虚大蘑菇啦，哪里还会饿。谢无妄，你的脑子是不是留在乾元殿没带出来？”</p>

成功报复。</p>

她偏着脑袋，弯起眼睛看他。</p>

她忽然发觉，方才他连名带姓叫她‘宁青青’的模样，与她近来直唤他‘谢无妄’的时候如出一辙。</p>

从前他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p>

这是跟她学的。她不记得曾听谁说过，人都会无意识地模仿自己喜欢的人，于是那些琴瑟合鸣的夫妇渐渐便会有‘夫妻相’。</p>

这般想着，她不禁有些走神。</p>

谢无妄垂眸一看，只见她呆呆地捧着空碗，大战之后的疲惫让她看起来有些懒洋洋，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更加明亮，盛满了生机和斗志，像燃烧的碎星。</p>

他走到她的身旁坐下。</p>

谢无妄看着瘦，但非常占地方。</p>

他一坐，宁青青屁股下面的简易小骨椅立刻就不够用了。</p>

他随手扶她一把，免得她被他挤下去。</p>

他侧眸瞥她，凉沁沁地笑：“你是不会饿，只会馋。”</p>

精致的唇角坏意地勾着，未尽之意便是——‘给你留点面子，偏不要，这下怪我咯？’</p>

宁蘑菇：“……”所以她为什么要自取其辱。</p>

不得不说，谢无妄这个家伙当真是十分讨厌啊，这是求人的态度吗？</p>

更讨厌的是，她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他。</p>

倘若他像有些话本子里面的回头浪子那样，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甜言蜜语拍马屁、咬破手指写血书……她觉得自己一定会遁得远远的，再不想多看他一眼。</p>

每一个生物身上最珍贵的特质，便是它们自己独一无二的骄傲和自尊。</p>

谢无妄就该是这个样子的。</p>

当然这并不妨碍她生气。宁蘑菇气乎乎地转开了脸，单方面开始了冷战：“我不要再和你说话！”</p>

谢无妄看起来全无异议，他垂头笑笑，斯文地拂了拂衣袖，然后取过她手中的空碗，收回乾坤袋中。</p>

“……”蘑菇瞬间把头拧了回来，“谢无妄你也太不讲究了！”</p>

他的乾坤袋被她打理得多么致密整齐啊，就这么把用过的碗筷扔进去？简直是在侮辱蘑菇的审美！</p>

他愉快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p>

宁青青惊觉中计：“……”</p>

这一定是史上耗时最短的冷战。</p>

她也笑了起来。虽然身体和精神受损厉害，像是被掏空，可是心脏里面却被暖融的情绪装填得满满当当。</p>

“谢无妄，我打赢了这一仗，这可是拯救苍生于水火的大事啊！”她得意地扬起小脸。</p>

该邀功的时候，蘑菇根本不带谦虚的。</p>

“是啊。”他笑，“祝贺一下？”</p>

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下意识想到了那次在草原上的“祝贺”。</p>

唇上仿佛被春风撩过，麻麻痒痒。</p>

心下陡然慌乱，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的气息彻底包围。</p>

她微微缩起了肩膀，像鸵鸟一样把脸埋进衣领。</p>

谢无妄镇定地收回虚虚拢在她肩旁的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灵匣，递到了她的眼皮底下。</p>

“贺礼。”他的声线清冷懒散。</p>

蘑菇眨了眨眼睛，没冒头。</p>

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挑开匣盖。</p>

只见灵匣中装盛着莹润无比的炼神玉——不是寄怀舟送来的那种寻常炼神玉，而是上回谢无妄并着烤土豆条一起送来的那种高品质膏脂。</p>

此物最是香甜，并且滋润灵识。</p>

她重重眨了下眼。</p>

“不要？”他将手缓缓收回。</p>

单纯的蘑菇立刻被钓出了壳子，追着那一匣美味，把脸探到他的面前，就像一只伸出触角的蜗牛。</p>

高等生物，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p>

“要！”</p>

谢无妄失笑，将灵匣放到她的手中。</p>

高大的身躯稍微俯下，呼吸拂过她的发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唇仿佛触到了她的发丝，就像一片被风吹来的花瓣，停顿一瞬便离去。</p>

她垂着脑袋，菌丝迫不及待地扎进了炼神玉髓中。</p>

“瀛方洲之下有发现。”在她大快朵颐时，谢无妄不紧不慢地说起了正事，“是一处封印眼位。镇印之宝乃是一件上古奇物，正是此物将海天之域的灵力吸收殆尽，亦是它招来浮土，筑起海上之洲。此物位移时，整处洲域便随之迁徙移动。”</p>

宁青青一边‘咕叽咕叽’地吸收炼神玉髓，一边消化这串惊人的消息。</p>

所以，这就是瀛方洲灵力全无并且会在海洋中移动的原因？</p>

她回忆起浮屠子当初提过的上古传说。</p>

传说中，那片海洋曾经被滔天黑浪霸占，任何生命都无法在海中生存。直到上古神祇用通天手段搬来了定海神山镇住海眼，大海终于恢复了平静，万物自然生长繁衍，成就今日欣欣向荣的景象。</p>

原来，传说不仅仅是传说。</p>

若是海底存在着封印眼位，那岂不就是传说中的“海眼”吗？</p>

这么说来，那件镇印之宝，便是真真正正的、出自上古神祇的神物？！能够吸尽万里内的灵力，还能引来浮土填海造陆……这是何等骇人的力量？</p>

而且……这数万年来，那些被它吸收的灵力，又去了哪里？</p>

越是深想，越是不寒而栗。</p>

谢无妄不疾不徐，继续说道：“无法接近，内中景象不明。”</p>

连他都无法接近！</p>

宁青青轻轻吸了一口气。</p>

她仿佛看到深海之下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正在漫出水面。</p>

不过数日之间，这个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她熟知的那个安稳太平的世界。</p>

能够好端端地活着，当真是奇迹啊！</p>

她眸光微颤，怔怔地望向谢无妄。</p>

他却依旧是那副万事无所谓的样子，眉目疏懒，笑容淡漠。</p>

黑眸一动，他将视线投向山下。</p>

只见骨山之下，一道圆胖的身躯腾空而起，像一张厚重的大毯子，‘呼呼’向着山巅飞来。</p>

谢无妄看了下天色，道：“明日此时，我在北临州封印外等你。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p>

说罢，他起身便要先行离去。</p>

宁青青追着他站了起来，下意识牵住了他的袖口。</p>

“嗯？”他垂眸，似笑非笑看着她。</p>

宁青青倒不是要留他，只是她原以为谢无妄会径直把她带走，没想到他竟放放心心让她在这里多留一日。</p>

一时意外，身体快过了脑子。</p>

板鸭崽已飞过山腰。</p>

“……没事，你快走吧。”她懊恼地松开他的袖口，偷偷在袖中狠掐这只不听话的手。</p>

拉他干什么啊？！气死个菇。</p>

谢无妄低低地闷笑，上前，松松将这只懊丧的蘑菇揽到身前，俯身，在她额心印上一个轻若鸿毛的吻。</p>

多进一步，免她尴尬。</p>

宁青青抬眸看他时，他已微笑着闪逝在风中。</p>

他的温度浅浅残留在额心，她镇定自若地转个身，望向飞扑而来的板鸭崽。</p>

妖兽的自愈能力是相当惊人的，接受了各族的血脉供奉之后，板鸭崽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就连那条受损严重的左后腿都可以时不时沾沾地了。</p>

“竹叶青！俺是真正的妖王咧！”它拱着大脑袋，把耳朵尖拱进她的掌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