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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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远远缓缓低头去看，发现一只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裙子。</p>

霎那间, 她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p>

她的目光像是被浆糊粘住一样, 死死定在那只抓住她裙尾的小手上, 怎么挪也挪不开。</p>

片刻后，她才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p>

这是一只人手。</p>

不是木偶的手。</p>

虽然偶的小手也白白嫩嫩的，但还是能看出木头的材质。</p>

不像眼前这一只，一看就是真实的皮肉。</p>

桑远远脚软了下, 定定神, 顺着小手往上看去——是个扎着两只小辫的胖女童，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像小鹿。</p>

“萍萍姐姐在里面，有糖糖吃。”</p>

小女童用手指着第二位受害者的院子。</p>

这位受害者姓木，是个教书先生，口碑极好。</p>

一个妇人大步跑过来, ‘啪’一巴掌呼在了女孩的小手上, 冲着桑远远不好意思地笑：“小娃不懂事, 贵人勿怪。”</p>

桑远远回头看了一眼，见幽无命已踱进了院中。</p>

她对妇人笑了笑，问道：“这里无人居住了么？”</p>

妇人左右看了一眼，低低回道：“嗯。可怜哟，木先生独身一人，三十好几也没讨上媳妇，走了都没有亲人送终, 哎，可怜好人没好报啊！屋已充公了，再过几日便要整饬售卖。”</p>

桑远远便道：“这位木先生常行好事么？”</p>

“对啊！”妇人重重点了下头，“正是因为他时常接济邻里，才一直没攒上钱娶媳妇，唉！如今的年轻女子啊，有眼不识金镶玉，要我说，能嫁给这般君子，一生也有个依靠了不是？还要啥钱呢要钱！每次一提这个，木先生就只能摇头苦笑喽！”</p>

小女童仍在念叨：“木先生给萍萍姐姐吃糖糖……”</p>

桑远远挑了下眉，问道：“萍萍姐姐是谁啊？”</p>

妇人赶紧又看了看左右，嘘道：“是巷尾王家的孩子，去年丢了。”</p>

女童指着院子，笑嘻嘻地道：“萍萍姐姐在里面吃糖！”</p>

妇人一巴掌打哭了女童，骂道：“见天的胡说八道！再让我听到你瞎说话，撕了你的嘴！”</p>

她不再多说，把女童抱起来夹在肋下，匆匆离开。</p>

桑远远把目光慢慢投向这间失去了主人、冷冷清清的院子。</p>

“萍萍姐姐在里面，吃糖？”她低低地重复着女童方才的话，追上了幽无命。</p>

幽无命抱着胳膊，懒洋洋地站在院子里，目光轻飘飘地四处打量。</p>

这位木先生，生前是个教书匠，口碑很好，一看住所，就知道他平常日子过得十分清苦。</p>

“乐善好施。”幽无命轻笑着，晃晃悠悠向屋中走去。</p>

桑远远追到他的身边，偏头看他。</p>

幽无命目光有些放空，随口道：“从前姓明的也喜欢多管闲事。不过他有一道准则。”</p>

桑远远好奇地望着他。难得他今日有所触动，再一次提起了明先生。</p>

“利人，需以不损己为前提。又不是圣人。”</p>

他淡声说着，随手翻动屋中的摆设。</p>

桑远远停下脚步，沉吟片刻，深以为然。</p>

明先生，其实是个活得很通透的人。</p>

有余力之下，帮助他人，收获的是快乐。力有不逮却强行助人，往往却会换来怨怼和后悔。</p>

她轻轻点着头：“所以，这位木先生甘愿过得清苦孤独，也要拼命接济邻里，要么是位圣人，要么……”</p>

幽无命侧脸，轻笑：“另有所图。补偿、掩饰、为名声着魔。”</p>

桑远远道：“也不尽然。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物欲极淡，温饱即可满足，其余的钱财都拿来行善事，从中收获快乐。”</p>

幽无命大笑：“傻果子！这便是圣人了。”</p>

桑远远：“？”</p>

他笑着揽住了她：“你以为圣人得是什么样？非得被供入庙宇么？不不不，圣人哪里都有，说不定你我千年之后，也要被塑个圣人金身。”</p>

桑远远：“……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p>

“我的小果果。”他垂眸看着她，唇角有笑溢了出来，“爱你都来不及，我怎舍得骂你。”</p>

桑远远只觉心跳一漏，双耳一热，急急从他怀中挣了出来，佯装镇定道：“方才我打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线索，你要不要听？”</p>

幽无命眯着眼，望着她笑，像只狐狸。</p>

她道：“这条街去年有个女孩失踪了，另一个小女孩似乎看到过这位木先生给那个失踪的女孩子糖吃。”</p>

幽无命挑了挑眉：“这就奇了。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给小娃糖吃不是很寻常的事么，怎就叫人从去年惦记到现在呢？”</p>

“所以小女孩应该是看到了很不寻常的一幕。”桑远远道，“只可惜她实在是年纪太小，再问也问不出什么。”</p>

“那就只能自己找咯。”幽无命反手抽出了身后的大黑刀。</p>

桑远远以为他要拆了这里。</p>

没想到，幽无命却只是很有礼貌地用刀尖和刀背这里戳戳、那里拍拍。</p>

“莫非这屋里会有什么异常吗？”桑远远问，“幽影卫不是已经查过了？”</p>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先入为主，同情受害者，不会去翻查他的老底的。”</p>

桑远远思忖片刻，恍然点头。</p>

幽无命看人看事，都是极通透的。</p>

她望着他动来动去的身影，心中暗想，若是明先生还在，应当也是一位智慧与武力并重的宗师级人物。这样一位高人，竟还是难逃‘情’之一字，当真是令人扼腕。</p>

再一转念，想到一件事，头皮忽然隐隐发麻。</p>

若是自己失踪数年，再次出现时，扑上去拥吻幽无命，又叫他如何抗拒得了？推己及人，明先生当初被姜雁姬暗算时，未必没有警觉，只是……</p>

念头转到此处，心中忽如针锥一般，重重刺痛。</p>

“幽无命！”她脱口喊了出来。</p>

他回身，见她眼眶隐隐发红，眸中有泪光晃动。</p>

他面色大变，掠到她的身边，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p>

“怎么？”</p>

杀意自眸中溢出，他留神着左右。</p>

“我这一生，都不想离开你的身边。”她道。</p>

幽无命一怔，然后失笑：“小桑果……”</p>

他重重一口‘叭叽’在她额头上，眼中满是得色，口里还要云淡风轻地说道，“查案呢，情话回头到了床榻上再慢慢说。”</p>

他把她抱在怀里拍了两下，然后松开她，走向屋角。</p>

她道：“可若有万一，我宁愿你杀了我，也不愿让别人用我的身体做出什么恶事。”</p>

幽无命脚步顿住。</p>

半晌，侧过半幅俊脸：“不会的。”</p>

沉默片刻，他道：“锁在床榻上，等你回来。”</p>

桑远远：“……”莫名觉得又羞耻又感动。</p>

他扬起手来招了招：“过来。”</p>

桑远远蹭了过去。</p>

他用刀尖顶了顶墙角的木柜：“这里是个暗门。”</p>

桑远远凝神一听，听到了沉闷空旷的回响。</p>

“进？”</p>

他扬起刀，把这只木柜劈成了两半。</p>

几件遮挡的长衫落在了地上，木柜后的墙壁上，赫然是一道小小的暗门，门上拴着铁链，还挂了一把大锁。</p>

桑远远轻轻吸了口凉气：“不好，姓木的已死去数日，若是女娃真被他关在里面……”</p>

怕是要活活饿死！</p>

幽无命利落地出刀，断去锁链，一脚踹掉了暗门。</p>

这扇破掉的小门顺着暗室的台阶‘咚咚咚’就掉了下去，一股浓烈的霉味混杂着腥膻的臭味从底下‘呼’地扑了上来。</p>

桑远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中乱蹦。</p>

他反手拦住了她。</p>

“我把人带上来，你放出大脸花，准备救人。”</p>

她知道他这是体贴她，不愿她下去沾到污浊或是看到什么令人难受的场景。</p>

她点了点头。</p>

幽无命随手从地上抓起一件散落的长衫，收了刀，腰一勾便下去了。</p>

桑远远招出了大脸花，灵蕴藤跟随幽无命的脚步，爬下了暗室。</p>

只见他四下扫了一眼，快速走向暗室内侧，手掌上泛起灵蕴青光，斩断了扣在墙壁上的铁链条，然后用手中的长衫裹起了一个小小的身体，单手抓着，大步返了回来。</p>

他像拎一个包袱一样，把手中裹了长衫的条状物往榻上一搁，道：“还剩点气。小桑果，里面太黑，我什么也没见着。”</p>

一本正经地撇清。</p>

桑远远急急用灵蕴藤翻开裹住女孩的长衫，将她的脸蛋找了出来。</p>

十三四岁的模样，满脸俱是青青紫紫的伤。</p>

桑远远轻轻吸了口气，拨开了她干枯的唇，大脸花探过脸盘子，挤出一溜儿饱藏灵蕴的青色凝露，喂入女孩的口中。</p>

“性命倒是能保得住。”她皱起了眉头，“只是恐怕要留下阴影创伤，而且日后的生活……怕是不易。”</p>

流言蜚语，总能够取人性命。</p>

幽无命上前，伸出两根指尖，扒拉开了女孩的眼皮。</p>

原来她已醒了，却因为抗拒而不肯睁眼。</p>

幽无命勾了勾唇：“若到了活不下去时，不妨想想，哪里还能比那地窖里更糟呢？”</p>

女孩翕动着唇，忽然嘶哑地尖叫了一声，然后带着破音怪声地哭喊了起来，久久不停。</p>

等她哭够了，幽无命阴恻恻地来了一句：“我教你哪里更糟啊——被埋在土里面，浑身都要炸了，却又炸不了，喏，喉咙、胸口，手指，像是塞满烧红的铁块，还带锯齿的，死不得，活不得，很久很……久得像是一辈子。”</p>

“看，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呢。”他轻飘飘地说道。</p>

桑远远怔怔地看着他。</p>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安慰’究竟行不行得通。但有一句话，他说得没有错，无论将来境况多么糟糕，流言如何伤人，总归是，不会比被关在昏无天日的地下饱受折磨时要更糟了。</p>

他自己，便是死过的人。</p>

所以他从来也不畏人言，任世人如何议论，他只我行我素。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派幽影卫出去，把那些在背后议论他的人都杀掉呢——他根本就不在乎！</p>

那是谁在做这些事？</p>

桑远远一边指挥大脸花治疗女孩，一边暗暗思忖。</p>

半个时辰之后，大脸花的凝露治好了女孩身上的内伤和外伤。她挣扎着爬了起来，说要回家。饱受折磨的女孩，已不敢相信任何人了。</p>

桑远远和幽无命目送她一步步离开这间魔鬼的庭院，向着巷尾走去。</p>

“她会好起来吗？”桑远远轻声问道。</p>

幽无命笑了下：“看自己咯。”</p>

她点了点头，环视身后的院子——第二名‘受害者’木先生，也是个该死的坏东西呢。</p>

等到女孩消失在视野中，桑远远从背后悄悄探出胳膊，环住了幽无命的腰。</p>

然后把脸颊贴在了他的背上。</p>

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她轻轻缓缓地对他说道：“幽无命，它和你，真像啊。”</p>

终究还是有底线的。</p>

“嗤，”幽无命身体动了下，“现在说这句话，为时尚早。”</p>

“嗯。”她用脸颊蹭着他，边蹭边笑，“总要全部确认一下的。”</p>

他反手攥住了她的小手，离开了院子。</p>

……</p>

到了天明时，七名失去了心脏的受害人，都被幽无命和桑远远摸清了底细。</p>

无一例外，都是该死之人！</p>

“这般看来，那日死去的两名幽影卫，恐怕也有问题！”桑远远沉吟道。</p>

幽无命取出玉简，下令彻查那二人的住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