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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静静等着,却发现没有下文了。

“除了这些事,没有其他的?没遇到什么危险?”皇帝问。

“遇到了……”荣贺故作吞吞吐吐状:“遇到了三个地痞流氓,拿着棍子和麻袋,想绑架沈师傅的儿子,臣还咬了其中一个……幸亏护卫们就在不远处,听到声音赶来把他们制服,送到了大兴县衙。”

荣贺煞有其事的样子,皇帝心中的狐疑消退不少,只剩一个疑问:“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父王为什么不报给朕?”

荣贺忽然起身跪下:“皇爷爷恕罪,是臣隐瞒了父王,臣怕父王知道后再也不让臣出府玩耍。”

合情合理。

皇帝一扶他的手臂:“起来,别学你父王唯唯诺诺。”

“是。”荣贺站起身来。

皇帝迟疑着伸手,拢了拢孙子额前的碎发:“吓坏了吧。”

荣贺摇头,一本正经道:“小人行径,不足为惧。”

皇帝忍不住一哂:“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小人是君子?”

“师傅教了的。”荣贺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皇帝道:“你说得很对,可是皇爷爷也要告诉你一个道理。君子如水,性清,性凉,小人如油,性温,滑腻。可是一个朝廷里,水至清则无鱼,小人太多则使吏治败坏,所以君子小人缺一不可。水与油,最大的好处便是不能相容,只有不相容,才能相互牵制。”

荣贺似懂非懂。

皇帝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跟一个半大孩子讲这些。

“可是……”荣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依照礼节,祖父不问话的时候,他是不能主动提问的。

“有话就问,别学你父王吞吞吐吐。”皇帝道。

荣贺心里叹一口气,这是多看不上他爹啊……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沈师傅的儿子?”荣贺问。

皇帝目光冷恻恻的:“他们何止是要绑架一个孩子,他们要绑架的是整个朝廷。”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由政到军,由地方到京师,遍布吴浚的徒子徒孙,这也是吴琦可以肆无忌惮发癫的底气。

罢黜吴家父子,必然使整个朝廷陷入混乱,谁来收拾局面?郑迁吗?且不说郑迁是否有那个实力,即便顺利接手,谁能保证他不是下一个吴浚?

要知道吴浚年轻的时候,也是性情耿介、正直敢为的热血青年,权利会让人失去初心,他早把人心看透了。

荣贺努力的琢磨,但这显然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理解的范畴,何况圣心复杂多变,朝中那些人精都不敢妄测。

……

转眼到了申时,荣贺在宫中陪皇祖父用膳,也终于纠正了自己的认知——原来所谓的茹素,并不是几道简单的青菜豆腐,而是精心烹制的素席,味道香醇到他一个无肉不欢的小孩子都觉得美味。

他暗道自己太天真了,居然以为书坊里的伙计吃得比皇帝好。

皇帝食量小,见荣贺仍在用膳,便没有搁下牙箸,只是静静端详了孙子荣片刻:“你父王吃不惯这个,你倒不那么挑剔。”

祖父可以埋怨父亲,做儿子的却不能,因此荣贺不接话,只是停箸,做恭敬聆听状。这些基本的礼仪他从小就懂,只是祁王宽和,很少约束他罢了。

皇帝沉吟一声:“本朝皇室子孙没有设伴读的先例,你那个小玩伴,朕也不能给他什么身份。这样吧,下月太后寿辰,你把他带进宫来,一并给太后贺寿。”

荣贺喜出望外,起身替怀安谢恩。

太后寿辰可是大事,能进宫给太后贺寿的,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公侯勋贵,皇帝特意召怀安入宫,是莫大的殊荣。到那时,怀安不用表现的多么出挑,只要在人群里混水摸鱼一圈,多大的人物也等闲不敢再动他。

……

荣贺离开大殿时已是酉时。皇帝看着那道尚未长成的身影,视线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懵懂无知被迎入宫中的少年。

他本该承继爵位做个庸庸碌碌的闲王,一道诏书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才知道,原来掌权天下带来的并不只有快意,更多的是冷枪暗箭、寝食难安,数十年的斗争使他变得孤独、怪异、自私,他终日沉溺于自己的茧房玩弄权术,苦求长生,他太怕韶华转瞬,黄粱一梦终将散场。他不想化成一抔土,一块冰冷的牌位,一只祭祀天地的刍狗,他想要凌驾于世间生灵之上,与天道恒在!

冯春进殿时,只见皇帝脸色惨白,呼吸艰难,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他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扶住皇帝吩咐左右:“快,快传太医!”

第89章

太医一番望闻问切,才知道皇帝近日时常便血,皮肤灼热,指甲发黑。断定是丹毒所致,行针、灌药排毒,太医院正折腾了半宿,才算把天子的这口气儿给续上。

冯春拉着太医问:“王院正,陛下这是……”

太医久慑于皇帝的淫威,不敢直言丹药害人,只是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术语,把个冯春绕的云里雾里。

罢了,冯春心想,陛下沉迷丹药日久,满朝上下无人敢劝,何况一个太医呢,还是甭难为人家了。

这样一折腾就到了寅时,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皇帝撑着憔悴的身子下了御榻,信步走到门前,打开殿门。

凄风冷雨瞬间涌入殿内,吹起他的袍袖猎猎作响,他微阖双目,直面风雨。

“主子爷!祖宗呦……”冯春匆匆跑来,关闭大敞的殿门:“太医说了,您不能见风不能见风!”

“啰嗦。”皇帝道:“太医院那些凡夫俗子,哪里懂得修道之事。”

冯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主子,求您了,您听太医一次,先停了丹药吧,这金丹大道虽好,可您身子骨太弱怕经消不住,不如停上半年养养身子。”

冯春说着,竟堪堪掉下泪来:“太医院的太医,前朝的大臣,他们都不敢说,奴婢敢说。奴婢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没有什么好怕!主子宽仁,横竖不会要了奴婢的命,最多就是厌恶了我,把我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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