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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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灯火彻夜通明。</p>

祭典死人是不祥之兆，皇帝太后震怒，虽不知戚玉台是如何钻进“瘟神”肚腹，教坊、礼部、钦天监一干人都被彻夜盘查。</p>

最难办的是戚家。</p>

太师丧子，既是苦主，又是罪人。</p>

以三皇子、陈国公为首一干人直言戚玉台祭典服散终至死于亲父之手，乃上天降罚，连带整个戚家都应重罪。太子一派则坚称戚玉台之死另有隐情，实则为奸人所害。</p>

宫中争吵不休，长乐池边血迹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p>

裴云暎离宫第一件事，先去了医官院。</p>

林丹青对突然找来的裴云暎面露惊讶：“陆妹妹？今日午后一过就回西街了。”</p>

“说有几部医籍留在医馆，回去取了明日一早就回。”</p>

裴云暎蹙眉。</p>

林丹青望着他：“怎么了，裴殿帅，你找陆妹妹有要紧事？”</p>

裴云暎问：“陆曈今日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p>

林丹青想了想：“没有啊，和寻常一样。昨夜出事，还好她没受什么影响，下午走前还将地扫了。”</p>

裴云暎眉眼冷峻，站在原地一时没有说话。</p>

不知为何，他心底总觉不对劲。</p>

从宫中出来去医官院前，萧逐风嘲笑他：“这么着急去道喜？”</p>

戚玉台死了，死在戚清手中，因果追随，大仇得报，是件喜事。任何一个知情人都会认为，此刻的陆曈应当是欢喜万分。</p>

但裴云暎直觉不妥。</p>

在宫里时，他老是想起昨夜长乐池边看见陆曈的那一幕。</p>

她站在烟火下，嘴角噙着微笑。</p>

平静的，如释重负的微笑，却让人忽地生出一种恐慌。</p>

她要走了，要离开了。</p>

耳边传来林丹青的声音：“裴殿帅？”</p>

裴云暎回过神，对她道：“如果陆曈回来，记得立刻告知殿帅府。”</p>

林丹青不解，仍点了点头。</p>

裴云暎飞快转身，翻身上马，朝着西街方向扬鞭而去。</p>

……</p>

朱门大户前，灯笼摇摇晃晃。</p>

陆曈在太师府门前停下脚步。</p>

秋寒料峭，太师府门前不似从前热闹，霜色冷清清铺一地。有隐隐哭泣声从府邸深处传来，若有若无，在冷寂黑夜里铺出一层凄凉的悚然。</p>

陆曈抬眸，望向紧闭的朱色大门，唇角微微扬起。</p>

戚玉台死了。</p>

傩仪大礼，众目睽睽，漫天烟火，天子脚下，他死得轰轰烈烈，似只被囚禁在笼中的飞鸟，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最后在父亲剑下化为一摊肉泥。</p>

真好。</p>

他早该死了。</p>

也不枉她这些日子一片苦心。</p>

千方百计进入医官院，接近金显荣、诱崔岷上钩，她一步一步，总算走到戚玉台身边。</p>

“池塘春草梦”诱戚玉台激发药瘾，从此太师府中燃烧的“灵犀香”彻底对他失效。从丰乐楼大火伊始，戚玉台的药瘾就似被开了闸洪水，覆水难收。</p>

再然后，她赠给崔岷的方子使戚玉台反复，待她走到戚玉台身边，每日给他代替寒食散的药散……</p>

那其实并不是什么代替的药散，那根本就是寒食散。</p>

她只是在其中用毒克制寒食散药性，使得戚玉台感觉这药散于他身体并无当初那般明显效用。</p>

丰乐楼大火后，盛京已经寻不到寒食散了。</p>

但陆曈可以做。</p>

有些毒物，也并非全都需要蝎子蜈蚣毒蜘蛛。</p>

戚玉台在连续服食一段寒食散后，药瘾越发难以自抑，她以祭典当前太师府搜身之名断他几日药散，戚玉台便几近崩溃。</p>

陆曈便在这时候，在傩仪之礼上，将那包没有加入克制药性之毒的寒食散交到戚玉台手中。</p>

戚玉台无法控制自己。</p>

他抗拒不了这种诱惑。</p>

平日的药散只须一炷香便可恢复清醒，她交给戚玉台的那包寒食散，却要整一个时辰药性才会渐渐散去。</p>

何况，昨夜傩礼提前一个时辰举行。</p>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戚玉台发疯。</p>

一个疯子，如何接受审判？他会失去一切记忆，只要周围人顺着他、由着他，或许连惊悸都会渐渐散去。</p>

戚玉台必须死。</p>

而且要清醒着死。</p>

养不教，父之过，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p>

戚清为袒护儿子，将戚玉台所犯下滔天大罪一一掩埋，她就要让这感天动地的父子情中画上一抹血腥。要让戚清亲手杀了他庇护的儿子，让戚玉台死在庇护他的父亲手中。</p>

父子相残。</p>

陆曈面上笑容淡了下来。</p>

戚玉台死得不明不白，戚清一定会彻底调查，或许抓不住把柄，但他一定会怀疑到自己身上。</p>

他不必寻出证据，也不必验证是真是假，只要怀疑，就可以致她于死地。</p>

陆曈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发间两只簪上的乌金纸蝴蝶，她已许久不曾戴过这样俏丽装饰，一时有些不适应。</p>

接着，她收回手，继续提灯走到那扇朱色大门前，轻轻扣了扣门上兽面门钹。</p>

门外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大门缓缓被拉开，门房瞧见陆曈愣了一下。</p>

“下官医官院医官陆曈，”陆曈道：“有要事请见戚大人。”</p>

门房狐疑打量她一眼，见她孑然一人，将朱门拉大了些，叫她进来。</p>

陆曈随门房往里走，才要跨门，忽觉腕间一痛，一只手从旁伸过来，牢牢握住她手腕，将她拽得往后一跌。</p>

陆曈回头：“裴云暎？”</p>

门房也惊讶一瞬。</p>

裴云暎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冰冷扫过门房，蓦地，吐出一句：“走。”</p>

陆曈正欲挣扎，他力气却大得出奇，她几乎是被拽着走，脚步踉跄险些跟不上他步伐。</p>

“放开我。”她低喝。</p>

裴云暎面无表情将她推进马车，陆曈竟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切齿意味。</p>

“安静。”</p>

……</p>

夜更深了。</p>

浓重墨色杳无尽头。</p>

殿帅府中只余青枫几人守在门口，“砰——”的一声，凌乱脚步里，门被踢开，有人拽着人走了进来。</p>

陆曈被甩进屋里，二话没说冷着脸往门口走，被裴云暎一把挡住门。</p>

他眸底有一瞬戾气闪过，倏然却变得平静，像是压抑怒火。</p>

“去哪？”</p>

“与你何干？”</p>

陆曈说完，伸手试图将他推过去，对方却似尊顽石矗立在门口，无论她怎么用力，前头都岿然不动。</p>

“殿帅这是什么意思？”末了，她冷冷开口。</p>

裴云暎低头，盯着她眼睛。</p>

“你去太师府打算做什么？”</p>

陆曈沉默。</p>

他道：“说话！”</p>

“戚玉台死了，我去拿医案。”陆曈仰头，“这又怎么了？”</p>

“拿医案？”</p>

裴云暎点头，蓦地抓住她手腕。</p>

那只手腕纤细、白皙，修长柔软的手指嫩如葱尖，其间点着淡粉色蔻丹，似微微绽开的小花。</p>

他握住陆曈手，咄咄质问：“这是什么？”</p>

陆曈不语。</p>

他冷笑，抓着她的手往自己手背间抓去。</p>

陆曈一惊，猛地后退，慌乱之下推开他厉声道：“别碰我！”</p>

裴云暎被她推得后退两步，幽深黑眸似是洞悉一切，静静看着她。</p>

陆曈攥紧拳。</p>

她从不涂蔻丹，要捣药，要分拣药草，要施针，需要一双干干净净、方便干活的手。</p>

但她却在这双手上仔细涂满淡淡丹蔻，用来藏匿指甲中见血封喉之毒，没想到被裴云暎一眼看了出来。</p>

其实，也不止是指甲，她的发簪，她的衣袖，她的包囊，全都藏满了各种各样的毒。</p>

“你想和戚清同归于尽。”裴云暎开口。</p>

他看着眼前人。</p>

陆曈换了崭新衣裙，鲜嫩的玉色，似株新鲜绽开的动人春花。发间颤动的两只黄蝴蝶平白给这花朵增添几分娇憨。没有了平日的孤清冷漠，像盛装打扮的归乡少女，衣裙翩跹，眉眼娇俏。</p>

可那种平静的灰败却很荒凉。</p>

像一步步走近泥潭的人，眼中再不瞧其他风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