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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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树阴浓，风长日清。</p>

药室中一片寂静。</p>

小童从门后进来，送上两盏晾得温凉的药茶，自顾去前面看药炉了。</p>

陆曈坐在案几前。</p>

这是纪珣的药室。</p>

纪珣在医官院中地位特别，又颇得宫中贵人喜爱，制药房太过逼仄狭窄，医官院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处药室，以供他平日在此验方配药，钻研医术。</p>

药室不大。</p>

“我不是责怪你。”宁王感慨，“夫人旧时于我有恩，你是她儿子，本王当然也希望你如别的男子一般娶妻生子，过寻常生活。这也是夫人夙愿。”</p>

纪珣摇头：“过去我误会你攀附富贵，医德不正，是我偏听偏信之过。我向你道歉。”</p>

字迹泼泼洒洒，似是随心所欲，正是一首《鹑之奔奔》。</p>

“太子与三皇子间，储君虽定，皇兄却悬而不决，朝中日日争斗，蝗灾无人问津。遭殃的是百姓。”</p>

“花儿采到手，花心还未开……</p>

陆曈应了，到桌前放下医箱，又打开木柜门，把两罐新的神仙玉肌膏放进去。</p>

宁王摆手，“这种话，骗骗严大人那老光棍就得了，本王也是年少轻狂过的。你若不喜欢她，何苦在这时惊动太师府。”</p>

“那下官就先行谢过殿下了。”</p>

许是最近甜浆喝多了，她竟已不太习惯这样苦涩的味道，莫名其妙的，她突然怀念起裴云暎在夏夜大风窗外，递给她那盏冰凉的白荷花露来。</p>

言毕，伸手朝陆曈腕间探去：“我看看。”</p>

桌上摆着香筒笔床，用来修剪草药枝叶的银剪。一只冰青琉璃花瓶里插了几枝栀子，香气把药室浓重药气冲淡了一些。</p>

转过长廊，回到宿院，林丹青正坐在窗前摇扇子。</p>

“你若只是为了糊口，”纪珣看着她，“就不会进医官院这么久，都不与我相认了。”</p>

……</p>

“远亲今在何处？”</p>

宁王摇头：“今日地方来报，苏南蝗灾肆虐。百姓苦不堪言。”</p>

如此八卦之行，的确不像元姓之人。</p>

他道：“我不知你师承何人，但以你之医术，能制出‘春水生’‘纤纤’，早已胜出太医局学生多已。何必妄自菲薄。”</p>

陆曈在西街坐馆行医，最后却参加太医局春试，可见是想进翰林医官院。</p>

妇人抬头。</p>

“但你为何不来长乐坊寻我？”纪珣不解：“当初临走时我与你说过，若你想去太医局，我会帮你。”</p>

在纪珣眼中，她只是个贫苦悲惨的孤女，受人欺凌，历经千辛万苦爬至医官院。</p>

他说一会儿，渐渐又开始说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虽知宁王性子一向如此，正经起来十分正经，漫无边际起来也格外荒唐，八卦更甚市井闲贩，实在令人难以招架。</p>

从前裴云暎对她一口一个“债主”，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裴云暎的感受了。</p>

欠人人情，果然比被欠人情难受。</p>

陆曈：“……茉莉香饼？”</p>

待出了宁王暗邸，裴云暎才微微松了口气。</p>

陆曈盯着他，纪珣目光坚持，僵持半晌，她只能低下头，无奈地应下了。</p>

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后八年后也故去，好在太子元禧温雅融畅，朝中上下颇得人心，也愿护着他这位幼弟，元朗在朝中也不至为人欺凌。</p>

“伤情人，有严大人一个就够了。”</p>

再后来，先太子丧生那场秋洪之中，元朗为兄长于国寺中供奉长明灯三年不曾回京，三年里，先皇不堪打击郁郁而终，另外两位皇子也犯事下狱，梁明帝登基，三年后元朗回京，从前五位皇子，除当今天子，竟只余他一人。</p>

“什么？”</p>

方才感动顷刻咽了回去。</p>

“殿下为何事忧心？”</p>

耳边传来纪珣的声音。</p>

从纪珣的药室里出来，陆曈轻轻舒了口气。</p>

陆曈：“纪医官……”</p>

陆曈握紧医箱带子。</p>

裴云暎上前，将手中信函呈上：“殿下，之前抓到的人，供词已有眉目。”</p>

纪珣有些感慨。</p>

上次裴云暎送到仁心医馆的那篮茉莉香饼，十分清甜。</p>

掌柜的又道：“不过那也是从前有了。茉莉香饼做着难，又不好保存。听说几年前食鼎轩就没做了，方子倒是没藏，我们从前也试过，就是麻烦又不比别的糕点赚银子，就懒得做了。”</p>

他起身，拉开身后书架木屉，从里拿出两罐新的玉肌膏放到陆曈面前。</p>

她飞快道：“我没用。”</p>

他看向外头煎药的那个小药童。</p>

“本王见过，也就算认识了。”</p>

陆曈一介平人，从西街走到医官院已是不易，然而身处医官院中，仍难免中伤诬陷。伶仃一人，面对流言蜚语也不解释，正如当年在苏南客栈一般，明明身中剧毒还要坚持说无事，世道不公，平人遇到麻烦，总尽可能打掉牙齿和血吞，生生忍受委屈。</p>

先皇一共有五位皇子。</p>

他年幼，又无母族庇佑，从前温吞平凡，仇家都没结下两个。本就无人在意，棋盘重洗后，更如一粒可有可无尘埃被人抛之脑后，言谈都懒得提及几分。</p>

陆曈往后一缩。</p>

“总之，你若得了空闲，也让本王见见你那位心仪姑娘，严大人、萧副使、连红曼都见过了。本王也不能落后，但若私自偷瞧，毕竟是你心上人也有不妥，是以下次再有围猎之类集会，你托人暗暗与本王说一声。”</p>

陆曈也是一样。</p>

纪珣打断她的话，“所以，这也是你进了医官院后，仍不肯与我相认的原因？”</p>

“药是死物，不及活人珍贵。你的伤虽不致命，但若留下疤痕太久，将来未必还能祛除，应及时涂抹。”</p>

窗前绿枝稠密，好风微凉，并无门外炎热暑气，这里仿佛一方山中桃源，自有清闲野趣。</p>

裴云暎敷衍应付几句，便抬手告辞，寻机匆匆离开了。</p>

陆曈哑然。</p>

老妇忙揉着膝盖起身，热情招呼：“公子买串茉莉花吧，新鲜茉莉，戴在头上可香了！一文一串！”</p>

明光观送完方子，林丹青拉着陆曈在官巷附近的食店铺席吃了点东西，又看了会儿杂艺，直到夕阳落山，时候不早，才打算回医官院。</p>

茶是药茶，馥郁苦涩，浓重药香令人皱眉。</p>

他说得认真，陆曈蹙眉：“纪医官，我说得很清楚，我学医只是为了糊口往上爬，与你善泽天下的初衷不同。”</p>

掌柜的一愣，“那可能是自己做的吧，挺花心思。”</p>

“将手儿采一朵花儿来戴……</p>

小药童忙点头。</p>

或许是因为裴云暎已见过她最真实恶毒的一面，反而无所顾忌。而纪珣……</p>

白玉物归原主，了却一桩旧事，本该感到轻松，但不知为何，与纪珣的相认却并不似想象中愉悦。</p>

妇人愣了愣。</p>

旁人都说宁王枉为皇室中人，胸无大志，庸碌寻常，平白浪费了一个“元”姓。</p>

这话说得倒像讽刺，纪珣皱了皱眉。</p>

官巷花市门口，人流如织。</p>

“过世了。”</p>

夏日傍晚，将暗未暗，潮湿闷热空气里，忽有清爽芬芳扑过。</p>

闻言，宁王哈哈大笑起来。</p>

“你们去别的饼店买，也买不到！”</p>

夏日各色花种类齐全，买花人流连忘返。</p>

“这药本就是我做的。”纪珣道：“对我来说也并不珍贵，你尽管拿去用，若用光了，我让竹苓给你送来。”</p>

小室里，屏风遮掩半壁人影，有人正微微俯身，提笔在桌上绢纸上写字。</p>

“当年苏南一别，陆医官后来又发生了何事？”</p>

“我毕竟出身微贱……”</p>

一位年轻的俊俏郎君站在面前。</p>

说到太师府，宁王倏尔一顿，盯着年轻人道：“说起来，你护着的那个女医官，上回红曼说，去年曾带她去过一次遇仙楼。”</p>

陆曈一顿。</p>

鹊之疆疆，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p>

裴云暎进去时，宁王元朗正写完最后一笔，见他走近，搁下笔，抬头笑着望向他。</p>

“清河街食鼎轩呗！”</p>

她若想攀附自己，犯不着用那些流言手段，明明只用这块玉佩和苏南过往就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