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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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公卫蔷，回朝的第一天就像是一阵从北疆吹来的狂风，吹得偌大洛阳人仰马翻。</p>

卫蔷被留在宫里赐了膳，因为喝了酒，回来的时候没骑马，坐了圣人赏的车马。</p>

她一身滚边绣锦的黑袍，下了马车活动一下脖子，她带着几分酒意随手就把头上的发冠解了，一头黑发披垂，夜风袭来，显得她比平时纤弱得多，酒色上脸，却也遮不住她脸上些微的苍白。</p>

“清歌，你坐在院门口干什么？”</p>

卫清歌抱着剑嘟着嘴站起来，说：“家主，这里面都是派来伺候你的人，要花好多钱啊！还有白天那些马和铠甲，他们说不是给我们的，那么好的马，那么好的铠甲！”</p>

小姑娘对亲王仪仗里的兵甲马匹念念不忘，说着说着就更伤心了：“怎么办啊家主，咱们是不是要做亏本买卖了。”</p>

卫蔷屈起手指，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笑着说：</p>

“不是还送来了真金白银的赏赐？怎么就算是赔了？”</p>

卫清歌双手捂着脑门只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家主：“真金白银哪有马匹铠甲好呀。”</p>

“天天就想着马匹铠甲，我带你来东都，是让你把国公府内外管起来的，你管了吗？问了吗？怕养人花钱，你就该问清楚，这府中被送来的下人是属于哪个司监，籍册是落在定远公府，还是依然归属紫微宫，若人是咱们的，正好带回北疆去，若人不是咱们的，他们每月俸禄也跟咱们没关系。”</p>

“是、是这样吗？”</p>

“傻，你这傻啊，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就没见过一个治好了傻气的姑娘。”</p>

嘴里抱怨着，卫蔷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p>

然后她退后了几步，抬起头，看着国公府正门前的牌匾。</p>

“镇国定远公府……这定远公府的洛阳别宅，还真是山河如旧，舞乐升平……这匾是谁送来的？”</p>

卫蔷问的不是卫清歌，而是早就侍立在旁的青衣仆从，其中一个衣服颜色略深，样子略好，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回国公，是两日前肃王派人送来的。”</p>

“肃王？赵启恒？他倒是有心了，还能寻到我们卫家当年的牌匾。明日替我写一封拜帖给他。”</p>

那人立刻行礼应道：“是，国公大人。”</p>

当朝定远公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迈进了灯火辉煌的镇国定远公府。</p>

一众仆从乌压压跪了一地。</p>

“恭迎国公回府。”</p>

卫蔷转头看向自己的右边，愣了一下，又笑了。</p>

对啊，她不是跟着阿爹回家的那个小阿蔷了。</p>

这偌大国公府里，只有她了。</p>

手指到刀柄上拈了一下，卫蔷说：</p>

“我只有两条规矩给你们。第一，书房不准进，第二，卧房不准守。其余你们就跟从前一样，卫清歌在北疆替我打理内务，在府中一应安排你们听她的，若是跟你们从前规矩不同，你们也听她的，她住得离我近一点就行。另外在客院收拾两个院子，一个给河中府陈家陈五郎，一个给归德郎将卫行歌。”</p>

听着卫蔷说完，卫清歌小声说：“陈猫猫说他今天去大伯家打声招呼，明天就过来。行歌……我今天没见到他。”</p>

“没见到他？”卫蔷快步向内院走去，低声对卫清歌说，“那小子怕是又要唱戏了。”</p>

“家主，今日吃药么？”</p>

卫蔷脚下一顿，婆娑树影恰遮住了她半边脸，她苦笑了一下，说：“今日喝了酒，别吃药了吧。”</p>

小姑娘拽住了卫蔷的衣角：“家主……”</p>

夜色中，一队人骑着马飞驰向前，他们黑色的铠甲几乎与渐渐沉下的夜晚融了在一起。</p>

赶在城门要关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东都门外。</p>

却在城门处被人拦下了。</p>

“李大人？”</p>

“卫郎将，我可是久侯你多时了，可否借步与我一叙？”</p>

坐在马上黑甲男子原本应该是英朗清俊的长相，只可惜眼下有一道横疤，在灯光中平白多了几分的凶色。</p>

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建春门，一拱手道：“卑职身负兵部调令，明早还要交差，还望李大人见谅。”</p>

“哎呀，卫郎将，你何必与我如此客套，我可是领了差事来城门接你的。”穿着青袍的文士身上带着一分酒气，说，“今日禁军左部的昭武副尉刘副尉续弦之喜，知道你乘夜色而归，我可是赌了两坛好酒，定要将你请去同乐的。”</p>

卫行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李大人，明日我……”</p>

“卫郎将不要与我搪塞，我这个兵部的库部主事虽然官职小得可怜，在部中行走还是通达的，明日一早我就带了你交差的文书替你在员外郎处打声招呼，如何？”</p>

听对方言辞恳切，面上还有几分恳求之意，卫行歌就有些犹豫。</p>

自从四年前平定废王之乱留在了东都，卫行歌和他麾下五百被并入禁军的黑甲军便被禁军其他各部排挤，他也是苦心经营了多年，才有了一份如今好人缘。</p>

那位姓李的兵部库部主事略压低了两分声音，说道：“卫郎将，定远公将要还朝，我听说陛下有意将整个禁军交给她手里操练，你是她北疆旧部，平步青云近在眼前，不会就这么小看了我们这些故交旧友吧？”</p>

“不敢。”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卫行歌只能答应了。</p>

东都之酒味淡薄，酒过三巡，卫行歌也觉得还好，那位昭武副尉请的人不多，倒是个个热情，围着他一再劝酒，又连饮了十几杯，他眉目间多了几分滞涩，脸也红了起来。</p>

这时，门口突然闹了起来。</p>

几个穿着黑甲的人冲破别人的阻拦冲了进来：</p>

“将军！将军！国公今日就已归朝！”</p>

第一遍听到，卫行歌还有些茫然：“什么？归朝？”</p>

“是国公！国公大人上午被圣人用亲王仪仗接回东都了！将军！”</p>

卫行歌猛地站了起来，又觉得脚下不稳，他回首看了一眼酒杯，双手行礼，勾了一下嘴唇，慢慢道：“多谢诸位今日盛情款待，来日，我必然回请。”</p>

他几乎是被自己的兵连拖带架抢出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