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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p>

皇后怔住, 失笑:“你呀……”</p>

又遗憾,跟皇帝说:“你说说,这样好一个儿郎, 怎就没做成我的侄女婿!温氏怎地这般大的福气?”</p>

皇帝玩笑道:“前世修来的吧。”</p>

他们都不知道,一句玩笑, 道的却是天机。</p>

离开了京城,霍决带着温蕙往北疆去。那地方天高地阔, 以后他说了算。</p>

霍家全家人都提前到了北疆, 温蕙到的时候, 霍夫人已经基本收拾好了镇北侯府。</p>

“咱也没经过这么大的阵仗, 只能大体收拾出个样儿来。”她拉着温蕙的手道, “以后还得你慢慢拾掇。”</p>

温蕙是温夫人的小闺女, 霍夫人和温夫人也是过命的交情,直把温蕙当个闺女看, 亲得不得了。</p>

这一世的拜堂,高堂都在,满座宾朋。</p>

一拜了天地。</p>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俱全, 礼法完备, 无可指摘。</p>

二拜高堂。</p>

霍决看了眼坐在上首满面笑容的父亲母亲,深深地拜下去。</p>

夫妻对拜。</p>

送入洞房。</p>

洞房之夜,霍决已经等了两世。</p>

温蕙还什么都不懂,只看过粗陋的读物,羞涩而忐忑,甚至有点恐惧。</p>

拔步床放下帐子就是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霍决笼罩了温蕙。他以两世的耐心,抚平了她的不安和恐惧, 带她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p>

这一世他完整无缺,真正地和她在一起。</p>

当一切结束后,他埋头在她颈间许久。</p>

“连毅哥哥……”温蕙感觉到颈间湿意,不懂,“你为什么哭?”</p>

“可能是,”霍决抹了把脸,亲吻她,“喜极而泣。”</p>

温蕙笑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他们整晚都抱在一起。</p>

霍家人并没有留在北疆。</p>

因代王战败,山西空出了大量的位子。霍决在山西给自己的父亲和岳父都谋了千户的位置。长子可以世袭,他也给霍家二郎、三郎和温松温杉都谋了百户的职位。</p>

霍决的婚礼过后半个月,他们便往山西去了。在那里,和亲家汇合。</p>

“以后他们都在山西,两家彼此照应。”他告诉温蕙,“待日后,哥哥们、舅兄们生出很多孩子,孩子们长大再谋差事,霍家、温家便有了根基。”</p>

这些事温蕙不大懂,但能领会到自己夫婿的厉害。</p>

在北疆,她成了身份最高的命妇,头上没有公婆管束,家里没有妯娌攀比,日子过得实在惬意。</p>

只她是小门小户出身,乍一主持偌大的侯府,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很出了些纰漏。</p>

她自己颇惴惴。因出嫁前,母亲便反复叮咛她,霍四郎飞黄腾达了,有的是人家想嫁女儿给他,他没有嫌弃这门娃娃亲,履行信诺,则她必须得跟上他的脚步才行。</p>

霍决却完全不在意,他甚至喜欢看她茫然无措的模样。</p>

这世间大概再没有比他更有耐心的丈夫了,家里家外的事,无论大小,他都亲自指点她。</p>

温蕙是个聪慧的女孩子,有人指点便学得很快,渐渐能拎得起来。</p>

但她的夫婿实在和常人不一样,他竟想要带她上战场。</p>

霍决为温蕙打造了一杆梅花亮银枪,带温蕙上了战场。</p>

前世,他和她并肩而战,迎风破浪,一起经历过许多凶险。彼此不止相爱,还能交托性命。</p>

霍决以为今生也可以。</p>

温蕙却在战场上吐了。</p>

虽然从前看话本子,也向往当大侠当将军,可真实的战场是多么残酷啊。</p>

断肢残躯,被血染红的土地,并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p>

许多新兵第一次上战场都会吐,何况是温蕙这样的小姑娘。</p>

且她不能杀人。</p>

杀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道极难迈过去的坎。</p>

许多人,都是在特殊的情形下,特殊的心境,才迈过这道坎。</p>

譬如前世的温蕙,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对她的孩子下了杀手的恶人。</p>

当温蕙告诉霍决,她不想上战场,也不想杀人的时候,霍决沉默了许久。</p>

“是我莽撞了。”他摸摸她的头,“原不该强求你。”</p>

在他的手心下,年轻的温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p>

霍决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在家里父母娇养着,出嫁了夫君疼爱着,日子过得又安逸又舒适,能练功,能骑马,能在天气好的日子里狩猎,谁家的小姑娘愿意天寒地冻地跟着急行军上阵杀人。</p>

别的不说,光是跟着行军几日,脸上、手背上的皮肤都粗糙了。</p>

正在爱美年纪的小姑娘,比起前方的军情,更忧心粗糙了的皮肤。</p>

温蕙这一世,未曾受过世道的压迫,未曾被爱人伤害,未曾因命悬人手而夜半惊醒,内心悚然。</p>

她只有幸福快乐,没有深深压在心底的愤懑无力,没有将溺亡般的窒息感,她没有被逼到要将所有这些凝聚喷发在一杆亮银枪上的地步。</p>

也没有一个年长睿智的妇人引导她去思考。</p>

事实上,当生活安逸又充满琐事,人很难去维持不停地思考这件事。</p>

这一世的温蕙,更想做一个合格的侯夫人。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打理中馈和与旁的命妇交际应酬上。</p>

她深深地感受到霍决对她的爱与宠,作为回报,她做的很努力,很认真。</p>

她也不觉得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丈夫有什么不对。</p>

包括她的命。</p>

这样的温蕙,便是霍决这样的能人,也没法把她打造成一个冷四娘。</p>

这明明是他重生之初,就希望她能有的样子,不是吗?</p>

霍府反复地提醒自己。</p>

就希望她无忧无虑,无伤无痛,不是吗?</p>

则,为什么内心里,会隐隐难受,会感到不安,会莫名彷徨?</p>

新帝在景顺五十年五月登基,改元明正,景顺五十年同时也是明正元年。</p>

明正二年的四月,春闱落幕,新帝登基后第一届的进士新鲜出炉。</p>

五月,新进士的名单传播到了各地,也到了北疆。</p>

霍决展开那名册——明正年间第一位新科状元,三元及第,十九岁的余杭陆嘉言。</p>

霍决凝目。</p>

此时,驿使送来了一封信。</p>

那封信竟然是温蕙写给霍决的。</p>

温蕙见了才知道:“咦,原来你没有收到?”</p>

那封信是景顺五十年年初写的,发出去的时候,北疆已经大军南下。兵荒马乱的,许多信都找不到人,送不出去。没丢已经幸运了。</p>

这封信一直扣在官驿,前些天官驿的人清理旧信件才发现,这封信的收信人竟然是如今的镇北侯,才忙不迭地赶着送来了。</p>

“我以为你早收到了呢。”温蕙道。</p>

霍决好奇:“写了什么?”</p>

温蕙想了想,竟然想不起来了。因她给霍决的信里,有太多的琐碎的事,哪能都记得。</p>

直到霍决拆开了信,两个人一起看,她才想起来:“哦,是说嫁妆的事。”</p>

如今做了侯夫人,再看先前写的这种啰里啰嗦琐琐碎碎的信,温蕙只觉得臊得慌,赶忙抢过来:“别看啦。都是没用的废话。”</p>

霍决没跟她抢,却道:“我仿佛看到什么江南陆大人?”</p>

“啊,那个。”温蕙道,“是想跟你说嫁妆的事来着。”</p>

“就之前,我爹凑巧救了一个文官。他姓陆,去了江南做官。”</p>

“我娘就想着江南很多好东西我们在山东买不到,就腆着脸写了封信,附了张银票在里面,请那位陆大人的夫人帮忙采买些东西给我填进嫁妆里。”</p>

“那位陆夫人可好了。”温蕙道,“人家不仅没嫌麻烦,还根本没收我家的银子,把银票退回来了。买的东西都是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我娘可感激她了。”</p>

当时因为嫁妆体面了,温蕙高兴,所以给霍决写了这封信炫耀,没想到今日里霍决才收到。</p>

是冥冥中的天意吗?陆嘉言的存在在这一世若隐若现。</p>

但霍决也不怕。</p>

上一世都争过了他,这一世有什么好怕的。</p>

他将那有新科状元名录的邸报给温蕙看:“是不是这一个陆大人?”</p>

新进士名录里会附上详细的信息,籍贯、出身、父亲的官职等等。</p>

温蕙一看,惊呼:“是呢!这个新科状元,竟然是陆大人家的公子吗?”</p>

“真厉害,状元呢!”她眼睛闪闪发光,“我竟然认识状元!嗯,算认识吧?”</p>

霍决失笑,摸她的头:“嗯,你认识状元。”</p>

“算是认识”的人竟中了状元,温蕙欣欣然,颇与有荣焉。</p>

温蕙是个聪慧的女子,又有霍决这样几乎无所不能的人在身边指点,她渐渐地有了成长,愈发地像一个侯府女主人了。</p>

生活幸福的女子,脸上自然总是带着让人看了就舒心的笑意。</p>

霍决偶生彷徨的时候,看到那无忧无虑的笑靥,便也将心底的一丝不安压了下去。</p>

有一次,他们欢好之后,他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问她:“月牙儿,如今的日子,你可满意?”</p>

温蕙贴在他胸膛上咯咯笑。</p>

“怎么可能不满意?”她说,“连毅哥哥竟问这种傻话。”</p>

她抬起头,看着夫君英俊的眉眼:“如今的日子啊,简直是十全十美。”</p>

她凑过去亲他,霍决按住她的后脑和她深吻。</p>

可当她幸福地趴在他的胸口入睡后,他却迷茫。</p>

有他的精心打造,这日子对温蕙来说,或许真的是近乎于十全十美的。</p>

可这世上,真的有十全十美吗?</p>

明正三年的春天,北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余杭陆嘉言。</p>

当下人报出了这个名字,镇北侯抬眸:“他怎么会来北疆?”</p>

下人道:“陆翰林是奉旨巡视北疆学政的。”</p>

镇北侯垂眸,俄顷,又抬眸:“有请。”</p>

他在正堂接待京城来客。</p>

当那个人迈进厅中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玉树芝兰般的人。</p>

陆嘉言风采如此之盛,当年蕙娘还是一闺中小女儿,爱上他,简直太理所当然。</p>

宽阔的正堂,所有的槅扇门都敞开着,春光斜斜打进来,洒在陆嘉言的背上。</p>

陆嘉言在春光里凝视着堂中负手而立的那个男人。</p>

许久,他道:“一别经年,霍侯风采,犹胜从前。”</p>

时光好像好像凝滞了一瞬,在这一瞬间,仿佛两个不同的时空相叠交错。</p>

这一个陆嘉言,原来是那一个陆嘉言。</p>

霍决凝眸:“陆大人也来了。”</p>

陆嘉言在春光里发出轻轻地一声叹息:“来晚了。”</p>

他睁开眼时,已经是明正二年春,他人在京城,正准备参加春闱。</p>

皇帝竟是赵王,一切都变了。</p>

变数从哪里开始?</p>

从潞王案开始。</p>

霍决。</p>

只他来得比霍决晚。</p>

青州已经没有温家,温家已经举家迁往山西,升作了千户。</p>

全青州的人都知道,温家女儿如今是镇北侯夫人了。</p>

今生,又错过了。</p>

陆嘉言问:“她也来了吗?”</p>

镇北侯的眸子忽然黯了一瞬:“没有。”</p>

陆嘉言道:“让我见见她吧。”</p>

霍决点头,唤了下人去请夫人。</p>

温蕙听说陆状元来了,又惊又喜。</p>

她可从来都还没见过一个状元呢,何况这个算是认识的人。</p>

北疆的男女大防不像南方那么严格,但这是个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她通怕失了礼叫人耻笑,认真整了装束,规规矩矩到前面来相见。</p>

到了正堂,见到了那个人,着实为他的姿容惊了一下。</p>

有那么一息她没能移开眼睛。</p>

陆嘉言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p>

直到夫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温蕙“咳”了一声,中规中矩地与他见礼:“世兄。”</p>

因温百户救过陆大人的性命,后来派人送来过谢礼,温夫人又不肯收温家的钱,等于是自己出钱给温蕙添妆,有这层关系,唤一声“世兄”正好。</p>

陆嘉言还礼:“世妹。”</p>

两个人都守礼,互相问候对方的双亲。</p>

这个贺另一个喜结良缘。</p>

那个贺这一个金榜题名。</p>

问候完了,温蕙正要退下,忽然胸口一阵恶心,忍不住捂住了嘴弯下腰去。</p>

霍决一步过去,搀扶住她:“怎么了?”</p>

“不知道。”温蕙难为情地说,“忽然有些恶心,可能吃坏了。”</p>

才说完,又一阵涌上来,干呕几声。</p>

“她有孩子了。”</p>

堂中静了一瞬。</p>

霍决和温蕙都看向陆嘉言。</p>

这堂中,只有陆嘉言经历过这种事,看得明白。他涩然道:“她要为你生儿育女了。”</p>

温蕙不明白,这么高兴的事,为什么陆状元说起来,目光晦涩难明,竟连一声“恭喜”也不说。</p>

原来读书人也会失礼嘛。</p>

再看连毅哥哥,连毅哥哥好像欢喜得傻了,竟不会说话了。</p>

温蕙想笑,却知道不该笑。怀孕的妇人就不该见人的,她该回避了。</p>

忙行个礼,道个罪,匆匆退出来。</p>

岂料霍决竟追出来,唤丫头来搀扶她。</p>

温蕙嗔道:“我是那么柔弱的人吗?快别让陆状元看笑话,赶紧去招待人家去。”</p>

她又小声道:“陆状元生得可真好看!你可把他招待好了,别失了礼数,人家可是读书人,状元!”</p>

霍决道:“我也不比他差。”</p>

温蕙咯咯笑。</p>

她抱住了他的腰,骄傲地说:“当然了,连毅哥哥才是最厉害的。”</p>

霍决又回到厅中,道了声“失礼”,说:“你来得巧,我的大喜事,喝一杯吧。”</p>

陆嘉言点头:“正有此意。”</p>

他们二人在侯府花园的暖阁里喝酒。</p>

北疆的春天跟京城的冬天一样冷,还会下雪。</p>

前几日才下过雪,园中还处处银白,在暖阁里饮酒正好赏雪。</p>

陆嘉言道:“她有了孩子,你却不高兴。”</p>

霍决道:“胡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p>

“没有我以为的那样高兴。”陆嘉言道,“霍侯曾有那样一憾,我以为霍侯如今有了血脉,该更高兴。”</p>

霍决道:“她与我,你上辈子便接受了,又有何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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