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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出来是一张薄薄的纸,打开一看,是她的身契。</p>
银线望着那身契许久,许久,心中终于生出了疑窦。</p>
因谎言即便说得再圆满,也一定有让人觉得违和的地方。</p>
温蕙是死于急症肠痈,这种病是没法预料的。但之前的风寒咳嗽,怎么就到了要给她留银子托付的地步了?在别苑养病的时候,莫非就已经病入膏肓,预感自己会死了吗?</p>
把身契给她是干什么呢?</p>
陆通一家子,她公公的爹就已经是陆家大管家了。旁人求着放出去做了个良民,陆通一家子是认准了跟着陆家不离不弃的。</p>
杨妈妈多大的体面,怎么就因为伺候不好夫人,给发去做庄头了呢?</p>
陆夫人注重养生,这年纪了,一头黑发瀑布似的,脸上的皮肤都比旁的同龄人好很多。怎么就身体不行了?</p>
开封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p>
之前听到的那些闲言闲语仿佛又响在耳边——</p>
一边中探花,一边死老婆。</p>
不过是个军户女。</p>
这多么年,都没生出儿子来,还不如银线。</p>
诗礼之家,真的就不会作出乡闾间那些逼死儿媳的丑恶事吗?</p>
人的直觉有时候是非常敏锐的。在这样满心的疑窦之下,面对着公公婆婆和丈夫,银线选择了去问杨妈妈。</p>
杨妈妈看到那张身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p>
银线立刻明白,开封那边,一定有事情!</p>
“妈妈,你跟我说实话!”银线逼问,“开封到底怎么了?我们家姑娘是怎么死的?”</p>
杨妈妈却把身契折好,又塞回银线的手里,把她的手合拢,用力道:“你别问!你孩子都两个了,你就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就成!”</p>
她硬是把银线推了出去,“砰”地关上了房门。</p>
银线拍门,她也不给开,只隔着门说:“你看看我现在。你别多问,人死如烟灭,你回去过日子!”</p>
银线把身契塞进怀里贴身收着,回到了家里,咬了咬牙还是对丈夫说:“我怀疑少夫人死得不明白。”</p>
丈夫是一个女人最亲密的人。银线没想到,丈夫的脸色当时就变了。</p>
和大伯哥、二伯哥比起来,丈夫差了很多,单是那份面不改色说谎的本事,他就差得远。</p>
银线指尖发凉:“你,你知道些什么?”</p>
陆通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少夫人是病故的!”</p>
每一句,都得反着听。</p>
银线揪住他衣襟逼问,陆通推开了她。</p>
“不管少夫人是怎么死的。”他说,“你记住,我们家,永远跟着当家的男人走,不跟任何一位夫人走!”</p>
此时陆家当家的男人,是温蕙的公公,陆正陆中明。</p>
银线浑身发抖。</p>
一个晚上她都睡不着。</p>
第二天她想明白了。</p>
“你自然要跟着老爷走。”她道,“可我,我得跟着我的姑娘走。”</p>
她不是刘家那种半路才跟了温蕙的。</p>
她是从小就卖进温家,跟温蕙一起长大的陪嫁丫头。</p>
她不是陆家的人,她是温家人。</p>
温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死前,把身契留给了她,就是怕她因身契受陆家钳制。</p>
银线想明白了。</p>
“你要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她咬牙道,“要么,我自己去开封问去!”</p>
两夫妻大吵了一架,陆通怒而摔门出去,再回来,拍了一张纸在银线面前:“你要么在家好好带孩子过日子,家里不缺你吃不缺你穿。要么,你拿着这个去开封,永远别再回来!”</p>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p>
那张纸是一张休书。</p>
在陆通看来,是对银线的威胁。</p>
在银线看来,是恩断义绝。</p>
因为人活一辈子,不能只顾着过自己的日子。</p>
更何况,以她的相貌能力,怎么就能压过那么多强过她的丫头,嫁给了长得也好,家里也好的陆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呢?</p>
她的好日子,都是温蕙给的。</p>
银线抓起了那张休书,和自己的身契一起贴身收好。</p>
陆通再回来,见她不哭不闹了,以为她屈服了,得意起来。</p>
女人怕什么呢,最怕夫家嫌弃。她没了少夫人这个靠山,怎么硬得起来。</p>
大哥和父亲本来交待,一定要稳住银线,不要让她生疑。没想到她竟还是发现了。</p>
好在被他压下去了,陆通放心了。</p>
陆通没想到,银线暂时的安静,是因为她还缺一样出门必须的东西。</p>
就是路引。</p>
幸好这个家里不同于别人家里,陆大管家常要去巡视陆家产业,有些产业不在余杭本地,在周边。</p>
他们这样的官宦之家,路引这种东西很容易办。</p>
银线悄悄地进入她公公处理事务的小书房,偷了一张路引出来。</p>
收拾了衣服和银子,她看了看两个孩子。</p>
大小子已经四岁了,活蹦乱跳,是他爹的心头宝。她拍拍他:“去找祖母玩。”</p>
大小子蹦跳着去了。</p>
二小子才八九个月,才会爬,还没断奶,他还离不开娘。</p>
银线包袱背在背上,把儿子用布兜子兜在身前,揣着身契、休书和路引,推开房门,离开了这个安逸的家。</p>
这时候,是淳宁四年十一月,北方寒风呼啸。</p>
银线毅然走出了家门,把她的好日子丢到了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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