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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就真不晓得,”我整理衣襟,转头说道,“如果不是你,想必就是我自己不小心碰到的,还在信正那边屋檐悬挂的灯光照映之下让你瞧出有些隐约可辨的印痕,不过这会儿什么都看不清了。你拉我离那片院子这么远干什么啊”

“我没著衫,”眼神疯狂家伙在树影里低哼道,“不想给太多人看到我这样子。咦,你的衣服怎么不被偷呀”

“是被人偷走了衣服吗”我讶然道,“还好没跟你们的衣服放在一起。我把自己洗过的衣服藏在池子另一边的石头后面。虽没晾干,不过还可以穿……”

“找到衣服没有”眼神疯狂之人突然发声喝问,树丛里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纷纷摇头,秀吉懊恼道,“唉呀,早知就不把衣服跟你们放到一起,天晓得被谁偷走了去。主公啊,不如别找了,就趁天还没大亮,咱们赶快跑回家。不然天一亮,被很多人看见就糗啦。”

“看守衣物的小侍呢”眼神疯狂之人忿然道,“他玩忽职守去了哪里本来应该叫恒兴来看守我们衣物才靠谱,恒兴去哪里了”

“没看到。”秀吉在一簇移动的树叶里伸头说道,“昨天似乎就没看见恒兴。大概他去跟信忠公子办正事了,毕竟他如今已被拨去给信忠公子那边当首席家老。不过,也有人说他被那谁家小孩儿搞到脸,中招之后去寻解药啦……至于看守衣物的小姓,刚才有人在树丛里看见他被人敲晕了,躺在那边,将他弄醒盘问不出什么,只说被人从背后敲了一下脑袋,就倒下晕过去了。主公啊,谁会趁我们泡澡,来偷走我们衣服啊想是‘无衣流’那帮家伙仍在附近出没,鬼鬼祟祟捉弄咱们。不如我们先回去罢,免得又着了道儿。”

夕庵也在一团移动的树叶间表示赞同:“这就一起回去吧。主公,我们太狼狈了……”

“我们有胜赖狼狈吗”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胜赖在山梨汤村的温泉泡澡,一群信州小池村的农民冲进了胜赖的澡堂,趁他光着身,把他堵在里面讨说法。可以想象胜赖当时有多么狼狈!我听说后哈哈大笑,为此欢乐了一整天……不信你们问她,知不知道这回事儿”

如果是在家康父子所谓“太平盛世”的江户时代,那么这种行为是不合法的,村民们会受到严惩。但在这之前的所谓“乱世”,领主和农民之间还是比较亲密的,因此这些村民果真是老实不客气的冲进了胜赖泡澡的地方。

小池村的老百姓向来都是在邻近的山里割草。然而,那片山的领主桃井将监立起了“禁止进入”的牌子。在那个时候,桃井没有得到胜赖多少赏赐,手头比较紧,于是就拿小池村的居民开刀。本来小池村的居民在他的领地里免费割草是很久以前就约定俗成的事,可现在突然要收什么“进山费”,对小池村的居民来说当然是件关乎生计的大事。于是,感到事态严重的小池村居民提起了诉讼,要求府中进行裁决。但是双方的主张几乎就没有达成一致的可能。小池村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决定向胜赖当面直述他们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于是,发生了“泡汤事件”。

胜赖左右为难,处境之困窘可想而知。那是我们家最艰难的时期,财政的吃紧势必导致税收的增加,但增加税收又导致地头领主的利益受损,在此情况下苛捐杂税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因此胜赖自己才是这件事的祸首,而面对村民的请求,拒绝的话是得罪村民,同意的话是再次得罪领主;如果拒绝,谁能保证失望的村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如果同意,那是被村民胁迫做出让步,将被家族中反对他的人所诟病。

“没钱是很难过,”眼神疯狂之人冷笑道,“归根到底,这都是没钱闹的。甲州金矿早已枯竭,坐吃山空,胜赖没钱了。他不懂得生财之道是要靠商业的繁荣,而不是只凭土地的增加,他们只知掠夺,不会休养生息,最后把自己逼入了困境。身为家主,胜赖跟义昌他们总是因为钱的事情闹别扭,最后闹翻,逼反了一个又一个。连镇守‘木曾口’这个要隘的义昌也拉不住,合该胜赖要自取灭亡。”

我听了心念一动,暗暗的记下了这个事情。忽想:“不如就趁天还没亮,再试试逃走……”

“这边这边,”旁边有簇树叶里伸来一只手,拉扯我衣袖,秀吉叫唤道,“主公啊,你看她要去哪儿”

“能去哪儿”眼神疯狂之人睥睨道,“快趁天还没亮,这就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跟在后边,一路寻找机会开溜。走了一阵,林雾中传来许多人吟唱咏叹的歌声,虽然听不出他们在唱什么,但觉歌声祥和,充满了吁嗟赞颂之感。

“搞什么鬼”眼神疯狂的家伙也和我一样在晨雾里边走边望,只见四周影影绰绰地出现不少捧着小灯缓行的白衣白袍之人,长秀也混在其中,跟着那些人唱着赞叹之歌行走。秀吉凑过来小声说道,“似是重友他们那伙善男信女来着,看样子是要往小河那边走去。主公啊,咱们悄悄混入当中,等这帮家伙下水浸洗,就偷他们衣服穿。”

“主啊!”一个咧开嘴傻乐的矮小家伙在河里打断旁边的金发之人念念有词,仰面叫嚷道,“大家好,我是泷川家的一积。你们不要把我的名字写成‘一绩’,本来我是一大早跑出来,到小河边准备炸鱼,不知为什么被你们包围了起来,还硬要按我下水浸泡……”

金发之人啧然道:“闭嘴!你来都来了,直接就泡罢。就当是快速洗个头!”说完,不顾挣扎,在旁人帮忙之下,合力将那咧着嘴的矮小家伙按入水里。

秀吉见势不妙,转头说道:“主公啊,前面有点危险。不如咱们先返回树林躲一会儿,别让他们看见,要拉咱们下水……”

“四周都有人,我们还能躲哪儿”眼神疯狂的家伙转顾懊恼之余,忽哼一声,迳直往水里跳,扑腾道,“快跟我下来,咱们扮作晨泳,一路游走。”

“那几个扑水的家伙是谁”我乘机后退,闪身溜进河边的白衣人丛之间,听到有人说道,“这么早就出来游泳,也不怕着凉。咦,你们瞧那几个家伙从我们跟前游过去的时候,纷纷缩头入水,又一齐伸脚出水面,抬腿做出鹅颈般的花样动作,就像一群嬉水的鸭子或者白鹅……”

我觉话声透着耳熟,寻过来一瞅,只见信照拎着一笼青蛙,转觑道:“有乐找你一晚上了,怎么也不回他那里去吃火锅”

没等我回答,信雄穿过人丛,越众走近,先挺胸展示一下肌肉,拉起我的手就走,说道:“小婶婶,你这么早就出来晨跑啊走,咱们跟信照回去吃青蛙火锅。”我怕溜不成,挣手说道:“可我想顺路去看看信正藏书那个小祠。听说里面有很多书……”

“那小祠就只有一部书,倒是印了很多本。”信照跟在后边堵着我,提着笼子说道,“别去了,回头帮你要一本。其实没人看书的,大家就只爱玩,书只是摆设而已。不如捉青蛙好玩呢,瞧我大清早就捉了一笼,除了做火锅,还可以煮蛙粥,很补噢!”

我见溜不成,难免纳闷道:“可是你们那边屋子不是着火了吗,还没烧光啊”信照笑道:“没烧光。就只信雄那院烧焦了,连带信孝那边也被熏黑了半片屋宅。不过园子里的那些老院落虽然看上去连成一片,其实我们都是相邻互挨着的小院落,彼此皆有石墙隔开院子,不是大火一般烧不过来。幸好附近有许多人,及时扑灭了火。傍晚又下一场雨,我那边院子一点事没有,大家可以尽情来吃来睡。”

我问:“有乐那边呢”信照拎着蛙笼边走边瞧,说道:“他那边也没事儿。不过你别去他那里了,万一他老婆来撞见了不好。毕竟她家被你家灭绝了,你和她之间这个仇别忘记。大家都说她不会善罢的,小时候我抢她一颗糖去吃,她都耿耿于怀……”

“每人喝了一碗香喷喷的蛙粥之后,”长利看着我们面前的空碗,拿着勺问,“是不是感到神清气爽了很多呢尤其是阿嫂,你们看她脸色又变得红润了。”

说着,又给我勺了满满的一碗,呈递过来。信照捏着筷子饮粥道:“长利的厨艺还行,不过这粥还是略微清淡了些。咱们只吃一碗就好,接下来香辣味的青蛙火锅才够劲儿!”

“哇,你们一大早就吃火锅啊”信包在廊下漱口,寻着香气过来挨个门往里瞅,随即探脸到我们搞火锅的这屋,皱眉道,“什么名堂”

“主要是青蛙,”信照捏箸伸去搅拌滚烫的汤锅里,流着汗说道,“其中还有鱿鱼、河虾、溪蟹,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小鱼,佐以鲜红辣椒、地瓜叶、南瓜叶、萝卜、豆腐、粉丝、香菜、葱蒜、番茄……你尝尝什么味道”

虽然说起来有这么多名堂,其实却看不出。就连所谓的蛙粥,也看不出米粥里有蛙。信照耍着刀子,事先把鱼虾、螃蟹、以及青蛙,一古脑儿削鳞去壳、剥掉外皮、剔除骨刺,将肉切成小片,有的还揉成小团儿,拌上佐料,配以油盐酱醋撒上胡椒、炒碎姜末,竟然很好吃。

信包取汤匙勺了些热汤品尝,咂嘴道:“还行。给我添个位子,早饭就在你们这儿吃了。”

“哇啊,阿婶这足也变得红润了。”信雄捋我的袜子看了看,低着大脑袋说,“果然蛙粥是很滋补噢!”

信包啧出一声,提筷敲其脑袋,蹙眉说道:“茶筅儿!又搞什么”

“没搞什么,”信雄忙替我捋回袜子,抬头晃避不迭的说道,“我没玩婶婶之足,只是看一看。”

“看也不行,”信包敲之曰,“又不是你老婆,是你能乱看的么”

“可她现下谁老婆都不算是,”信雄捂头辩说,“有乐那家伙谁不知道他虽然他带回我们家,也不等于他就想要。况且他要了也是浪费,不如给我。等一下我就去跟爸爸说,想要她……”

“想挨揍你就去,”信包瞪退他,随即伸箸夹了几块鱿鱼,放到我面前的小碗里,说道,“别理他,信雄这厮就会犯浑胡闹。吃吃吃,这鱿鱼很鲜!”

我小声问道:“有乐去哪里了”

“哦,他呀”信包勺鱼肉给我,说道,“在隔壁院子里吃了一晚上火锅。刚才好像还在那边,贞清拎来的火鸡肉,很不好吃。我也被拉去陪着吃了一宿,你瞧通宵吃火锅的结果是嘴巴起泡了……”

“先前我还以为阿嫂吃素呢,不让我吃那只青蛙。”信照啃着他盘里的清蒸青蛙,掰腿递来给我,笑觑道,“听说你们家是信天台宗对不对”

“也不全是,”我把蛙腿拿去放在信包碗里,摇头说道,“我们那边也有信临济宗的。你们呢法华宗吗”

“其实一个意思,”信包拈起蛙腿就口,边说边说。“天台宗就是法华宗。这法华宗本是中土佛教宗派,始于河南净居寺,盛于浙江天台山,又称天台宗。其教义主要依据《妙法莲华经》,故称法华宗。天台宗是中土佛教最早创立的一个宗派,创立于陈隋之际,被一个名叫最澄的僧人传了过来。在平安时代与真言宗并列发展,史称‘平安二宗’。后来又由此宗分出日莲宗……你猜家康信什么他表面对佛教与儒家装作感兴趣,其实不然。他对什么外来之物都不相信,却悄悄亲近本地的神道古教。听说你们那个春日神祠,就是他下令保留原领之地的。这让他们家臣很不爽。”

吃得高兴之时提起此人,让我更不爽。于是就搁下碗筷,摇头说道:“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不行,别忙走。”信照忙让长利盛汤伸递过来,说道,“再陪我们吃一会儿,有乐也快要过来这边接着吃了。”

“哇啊,你们吃接力火锅呀”我闻言讶异道,“日以继夜这样吃通宵火锅,到底行不行啊”

“有机会吃就吃吧,”长利端着热腾腾的汤碗,小心翼翼地放到我跟前,说道,“好时光不多。只怕转眼又要打仗,各种离乱,诸多聚散悲欢。没家的依然四处流落,有家的回到家,要养一大堆嘴等着吃饭,天天煎熬着过紧日子愁白了头,没打仗也照样难过。”

“别叫苦了,你要去跟信忠啦。”信照勺鱼肉给我,转觑道,“长利,看来你也要跟着去打她家那边。我就好些,陪伴信雄回去跟伊贺忍者周旋。前次泷川家的雄利都被打跑了,不知我能撑多久信包,你在北伊势也算邻近些,可要帮我啊!”

长利见我朝他望来,连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不会去打她家。信忠给我一个任务,专去陪同从甲州接回来的他弟弟胜长,亦即阿坊,就是被她家那个谁掳去当了十年人质的孩子,记得他应该名叫‘信房’,不知为什么改叫‘胜长’……总之,接回这孩子之后,暂时由我来照料他,顺便教他习惯咱们清洲这边的东西,毕竟他自幼在信玄那边长大。对了,你以前有没有在你家那儿见过他”

我想了想,摇头说道:“没印象。其实信玄公身边的人,我很不熟悉的。记得他身边有很多人,年轻小姓也相当不少。由于他年纪比我们大太多,平日又甚严格,不是很随便就能接近得。来到你们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家也有人住在他家里。”

“至少有两个。”信包低着头啃蟹爪,不时偷偷瞟我,没怎么说话,此刻却冷不丁儿接腔道,“犬山铁斋,除了他还有一人住在你那边家里,就是我侄儿胜长。”

信照笑问:“胜长你不认识就算了,你没见过铁斋”我摇头道:“真的没见过。我扫地那边只有一个看祠的老和尚,样子像头陀。平时他教我怎样清扫落叶最利索,并没看到他使过铁掌……水上飘什么的。”

信包仰头打了个哈哈,脸上殊无半点笑容,提手抹了一下俊俏小胡子,站起身走去屋外拣了一根扫帚,转返说道:“秋风扫落叶,铁掌断水流。”随即在我们愣望的面前耍弄几下扫把,霍霍生风。廊外有人驻足而观,说道:“好鎗法!”

信包抡挥扫帚,袍袂飘舞,俊逸出尘,就在我脑中不由得浮显出昔日远山祠前红枫飘叶飞舞的光景之时,信包飒然伸杆点到我鼻前,我想也未想,信手拈筷夹住。犹未夹稳,杆梢疾收,信包只手绰帚,回搠廊下之人,却只虚晃一下,转面问道:“贞清,你也算得是鎗法行家。可看出什么名堂了”

廊外驻足而观之人在檐影下垂手稍想片刻,说道:“虽是一支寻常扫帚,到了你手上竟耍出这等漂亮的功夫,着实教人佩服。你有这样的鎗法,不需要左京亮他们保护就能跟庆次一样横行四处了。想是已获得小豆七鎗之一、横扫守护代派的那位长辈之真传,然而双手持帚而使鎗法,后来又改而只以单手持击,却似鎗中藏剑,暗含剑法门道。不知这又算什么路数呀”

“铁斋的路数,”信包单手挥帚,朝我指了指,笑觑道,“听说他年轻时曾经从河越那边一个谁那里学会了‘剑藏之术’,没和我们家兄长闹翻之前,也曾教过我一些。然而她只是拈筷随手一夹,便觑破了我这些虚把式。想必铁斋已然教会她更多东西,不知有没有这一手”

“哪一手”贞清在廊外刚愕问出口,信包晃手出袖外,往旁边蓄满清水之缸拍落,掌击水面,嘭然溅水激洒,非仅浇淋贞清满头湿漉漉,连信包自己在缸边也跟落汤鸡一般,不顾浑身潮湿,伸头瞧了瞧缸内,懊恼道,“从前他教我练一掌击水,整缸水全击溅出外,才叫功夫有成。你看我练了这么多年,里边还剩大半缸水没给一掌打出去。唉,难道还要练到七十多岁或许才成点气候”

“来,吃吃吃,”长利勺了一大簇鱼虾肉塞我碗里,高高地堆起来,没顾往外看,忙着招呼道,“咱只管吃咱们的。都不晓得信包又发什么骚了,浪得一手好鎗法又怎么样他在北伊势那边当女婿,也没什么仗可打。真打的时候又看不到他人在哪儿了,全是他麾下一大帮高手蜂涌上场,包括那些从明朝过来的玄袍道士,鎗林剑阵、花团锦簇。”

我却暗自觉得不安:“唉呀,原来教我扫地的那个老头陀竟然是铁斋吗被信包识破了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放心吧,不会有事儿。”便在一恍神之际,信包突然又坐回我旁边,浑若无事般夹菜就口,瞟着我的神情,淡然道,“虽然铁斋跟我兄长翻脸为敌,可他没跟我闹翻。况且我姐姐犬山殿向来待我很好,她和铁斋的儿子还留在这个家里,我们向来亲近。”

“铁斋的儿子跟信正挺要好的,”听到信照在旁边插了一句,我忍不住问道,“那个信正怎么回事呀我觉得怪可怜的,听说他写了一本书……”

信雄捋着我的袜子悄往里看,闻言忙道:“别理信正,他写的那些东西没人看的。”

“茶筅儿,你又……”信包提箸敲开他,瞪之曰,“信正的母亲是原田那边的双鎗直政之妹,他从小跟舅舅一家亲近。自从舅舅在进攻本愿寺时战死,一门遭冷落。外间传闻流放的丹羽勘介最近又被召回辅佐有乐,信正舅舅一家却仍遭放逐,而且已成定局。信正元服之后,娶他伯父信广的女儿为妻,成为古渡城城主,并且与信广一样被称为大隅守,成为信广的继承人。按说他应该与长秀密切,毕竟同是信广的女婿。然而没有……唉,听说他最近有意剃发出家。”

长利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捣腾了一阵,转身拿本书给我,笑道:“瞧,这就是他写的那本书,不知所谓到极。”信照洗菜道:“这书似乎也不全是他自己写的,我听说提教利他们帮他做的汇编。不知是不是传闻中他们一直在弄的那本什么‘星河古图穿越’之类玄奥名堂……”长利指着书皮儿,说道:“应该就是这本,你瞧!”

信包啧然道:“你在我屋里翻箱倒柜找东西,还挺利索的啊。是不是来翻我东西习惯了”我拿着书未及翻看,闻言讶问:“这是你屋吗先前我还以为是在信照或长利那里做火锅吃呢……”

“当然是他屋宅,”信照捧着一盘剔好的蛙肉片儿倒入锅中搅拌,笑道,“我屋里东西多而且乱,长利那边满屋人,都挤不下一张火锅席。信包这院里做火锅最合适,宽敞而清静。早上我没看见你,就直接搬东西进来做菜了。”

“信雄也在这里睡,是吧”长利添着柴火,笑眯眯的问。“我那边人多嘈杂,要不我也搬过来跟你们作伴,随便打个地铺什么的就好。”

我正翻着书,越看越纳闷儿,信包伸头悄问:“有没看见我那本诗集,后来四处找不着了……”我料有此出,就从身上掏出个皮袋儿,解开束绳儿,从里边取出一卷诗集塞还给他。信包接过去随手翻了翻,又道:“你若还想找什么书看,我里屋还有很多。不过更多藏书已经陆续搬去北伊势那边了,我一般都在居城那里住着,亲族聚会或者节日才回来家乡这间老屋里小住。他几个也一样,这儿是我们从小住过的老宅子。有乐常来住,都是他让人打理清扫整洁,平时阿市她们也帮忙照看。”

我抬头问道:“这边也归有乐管吗”信照勺汤试味,咂嘴说道:“除了打理他被赐予的整个郡,他也帮着管理这边。我们那位当家兄长搬去安土城之后,岐阜和清州城后来虽归信忠,不过清须乡下地方仍然交托给有乐照看,平时则是贞清在打理。贞清不爱离乡出外,宁愿奉命留在家乡守护。有乐和他挺要好的,也常托他去帮着照看家康的生母于大,她跟继夫俊胜就住在有乐那个郡内。”

长利不安道:“有乐要被调去打仗了。我听信忠身边的人说亲族聚庆之后即将征伐甲州,准备让有乐从木曾口进攻鸟居卡,为叛将义昌当助攻。然后担任接受深志城降伏的职务,还要派他与森长可和团忠正一同向上野出兵并降伏小幡氏。”

我听了默记在心,随即安慰道:“我想他应该不要紧的。鸟居岭那边无非就是猿飞佐助经常出没的地盘,深山老林里有很多凶悍的猴群,爱拦路抢人东西,还会扔石块打人头破。至于上州一带,除了小幡家有许多秘术高手之外,也可能还会遇到昌幸家的手下……”

“那他死定了,”长利听了我的安慰,更增忐忑道,“搞不好有乐会死在鸟居岭,或者昌幸家。最近我总睡不好,觉得将会有很多人死!有乐可别在内……”

我也担心。为了不让许多人死,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只有避免战争。

“怎样避免最终开战呢”我暗自寻思,“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想来可行。那就是开战之前,我赶紧跑回去找到胜赖并告诉他,镇守木曾口要隘的义昌要叛变,提醒胜赖先下手为强,领兵去拿下义昌,先搞定了这个叛徒之后,及早换将把守各个要口,使清洲和三河之敌得知我们已加强防备,他们未必还敢贸然来打。说不定这便能阻止开战,毕竟我们那边已有防范,而清洲同盟少了内应,就不好打了。大战或许一时就打不起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清晨,我要好好计划怎样逃去胜赖那边。因为聚庆结束,就要开战。短暂欢乐过后,往往难免会有悲哀。

有乐他哥信长奏请朝旨,改年号为“天正”的那一年,我丈夫的兄长信玄在一路凯歌的进军上洛途中病亡。随即,信州诹访家族来的四郎胜赖到甲州当家,他兄弟五郎盛信被任命为高远城主。孙儿辈们接回流浪在外的那位奇怪老爷爷,他只肯到信州去住。我家翁信虎公前往高远城的途中,特意去观察了鸟居岭一带山林关卡,回来后设下“山林埋伏”之阵。盛信按他的意思,修筑“鸟居卡”布下重重死关防守,委托迹部治部丞、有贺备后守等数十名武将留心守护。

永禄四年,信玄对曾经为“越后之龙”谦信大人内应的信州豪族海野、高坂、仁科诸氏做出了严厉的惩罚。沿袭当初对诹访氏的处置方式,由信玄次子,天生就双目失明的龙芳继承了海野家名,称海野信亲。由近习春日虎纲继承高坂家名,称高坂昌信。

那年五月,信玄攻下信州安昙的森城,命仁科家族的城主盛政自尽。仁科氏作为清和源氏末流的名门,信玄不忍其家名从此断绝,因而让当时年仅五岁的五男晴清继承仁科氏的家名,改称仁科盛信,成为森城城主,起步就拥有亲族众百骑兵力。后来盛信入主高远城,直接统率的精兵逾三千。

消灭为敌的势力,并由自己的血亲或者亲信继承家名复兴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高明的手段,信玄就靠这个,逐渐收服了长期反抗自己、而且情况错综复杂的信州诸豪族。随即又这般处置新征服的东海之地,让我丈夫前去继承神尾家族,命他跟从继承“一条”家名的信龙。

回想那一日,我跟随侍候信虎公一大早就上山察看形势的时候,这位奇怪的老爷爷指着鸟居岭周围的茂密山林,对我说:“这使我想起从前‘河东雄狮’氏康跟他父亲打来甲州,我在山中设下埋伏,与他激战的情景。然而信州这片地势更险恶,当年我若有这座山岭之地利可峙,就可以打败氏康,从而有望拿下关东。可惜我那时没有这样的好地方,如今我孙儿盛信有了它。倘能依我之计,善加利用地形,好好排兵布阵,在此设伏,将会有很多人死在这里。”

当时四周一片宁静,朝露凝珠,翠叶鲜嫩。晨霭之间,赶早忙活的人影散布在田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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