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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温室殿。
在宦者令王忠的引导下进入殿内后,贾谊严肃的整理了一番衣冠,便向御阶上的刘弘深深一拜。
“尚书令臣谊,参见陛下。”
正武元年冬十二月,时隔数月之久,尚书令贾谊,才第二次接到了刘弘地召见。
不过此时的贾谊,却并未因此而感到郁郁不喜——起码看上去,贾谊的精神状态还十分积极。
见自己将来的太子傅前来,刘弘只淡而一笑:“尚书令来了啊。”
稍一挥手,示意王忠赐座,等贾谊安坐于筵席之上,刘弘方将手中竹简放回案几之上。
“尚书令所奏之《陈政事疏》,朕阅之,所获者甚广。”
“便以此,朕方有推恩之策以行诸侯,尚书令功不可没啊~”
言罢,刘弘便不着痕迹的望向贾谊,观察着这位青年才俊的表情变化。
在原本的历史上,推恩令,是武帝一朝,出身纵横家的士子主父偃(yǎn)所提出;其中心思想,基本是从贾谊在文帝时期提出的《陈政事疏》中得来。
《陈政事疏》,又名《治安策》,满篇七千余字,在后世被称为西汉第一雄文,属于贾谊最有名的几篇政治策论之一。
这一世,刘弘将主父偃的《推恩令》剽窃,并早于原本的历史数十年推出,但本质上,推恩令还是《陈政事疏》的升级版,或者说临摹板而已。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弘施行推恩令,实际上是在抄贾谊的《陈政事疏》。
至于刘弘堂堂天子之身,为何要做这种‘剽窃臣子之智’的事,则是出于几方面的考虑。
其一,便是汉室的时代背景,是允许、甚至鼓励这种行为的:功劳归皇帝,黑锅归臣子。
在宇宙星辰、天地万物,都要遵照皇帝的意志运转的汉室,‘抢功劳’这种行为,是皇帝必须掌握的一门功课之一。
且此时的刘弘登基不久,又尚年少;虽然对朝堂有了基本的掌控,但政治威望还约等于零。
说白了:此时的刘弘,需要用这么一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政治功绩,来获得迫切需要的政治威望。
或许放在后世,这种思想很难理解,但在汉室,这却是稀松平常——汉天子,也是有业绩压力的!
毕竟汉室,还不是后世那个‘垂拱而治圣天子’的时代;作为汉室的皇帝,要想从外朝手中夺回权力,皇帝就必须做出一些成绩。
尤其是刘弘这样的少年天子,需要尽早证明:我已经有掌控权力,掌控政权的能力了。
只有证明自己过后,刘弘才能顺利地向‘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方向迈进。
外朝臣子中,那些忠心于政权的臣子也能安心;而那些不太愿意让渡权力的臣子,也将在刘弘证明自己过后,失去把权不放的借口。
其二,便是刘弘切实的考虑了:陈政事疏,或者说《治安策》,并没有推恩令那么完美。
《治安策》全文七千余字,通篇都在讨论诸侯王不敬长安、反复作乱,危害国家稳定的问题。
而对于诸侯王反复叛乱,《治安策》中给出的原因,也是直指问题核心。
——汉初异姓诸侯割据,韩信占据楚国,最为强大,所以就先反了;
——韩王信得到了匈奴的支持,觉得自己强大了,就反了;
——贯高借助了赵国‘四战之地’的有利地形,就起了反心;
——陈狶部队很精锐,就觉得自己能做一番大事,也反叛了;
——彭越被封到了梁国,认为自己很容易进入关中,也反叛了;
——黥布坐拥淮南之土数千里,时间长了,也就反了;
而卢绾势力最弱,所以在异姓诸侯王中,最后一个发动了叛乱。
在《治安策》中,贾谊还拿出一个正面例子,为自己的看法增加了可信度:长沙王受封弹丸之地,户不过二万五,故终未反而忠于汉室!
贾谊的这种看法,基本道透了汉初异姓诸侯,以及景帝一朝关东七国谋逆的本质:人心不足,蛇吞象。
更多的财富,让诸侯王认为自己足够强大,有能力跟长安掰掰手腕了!
时间一长,再有三两个臣子怂恿,诸侯王谋反,也就是必然的事。
贾谊在《治安策》中也说了:如果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等人做诸侯王,那他们也可能反叛;反观汉初诸侯,如果让韩信、彭越等人在最开始,就只获封为彻侯,那他们就不太可能造反了。
对此,刘弘也抱有同样的意见:要想从根源上杜绝诸侯王不臣,乃至于作乱之心,唯一的办法,就是削弱诸侯王。
只有诸侯国弱小到诸侯王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拗不过长安,诸侯割据的问题,才能彻底杜绝。
而相较于粗暴削夺诸侯封土的《削藩策》,无疑是更温和的《推恩令》更容易为诸侯所接受——不管怎么样,国土还都是自己家的嘛~
虽然被分给了儿子们,但总量没少。
这样一来,刘弘也能避免‘图谋诸侯土’的指控。
但贾谊在《治安策》中,为诸侯王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法,却非常简单粗暴:直接将诸侯国分裂为数部分,最大,也不能超过侯国的范围!
众所周知:汉室彻侯最高等级,也只到‘县侯’;其所属封土,顶多是一座城,加上周边土地
也就是说,按照贾谊在《治安策》中的说法,如果一个诸侯国有五十城,那就要分成五十个彻侯封国!
如果当代诸侯王只有五个儿子,那在这个诸侯王死后,就先从这五十个封国中拿出五块,给那五个儿子,剩下四十五块封国暂时由中央控制,等这五个儿子再生下儿子,再依次发放给他们的后代。
而《推恩令》中,与贾谊的想法所不同的是:诸侯薨而有三子,则分其国为三,三子各领一国;待此三者薨,再裂各自土。
虽然二者发展到最后的结果,都是诸侯国被分裂为一块块只一城、一县的弹丸之地,但这个被贾谊有意无意忽略的过程,却是这个政策之所以能被诸侯王接受的关键。
试问一个坐拥五十城的诸侯王,如何能接受自己死后,长子的封国只剩一城?
又试问哪个王太子,能接受父亲五十城的诸侯国,到自己手上就只剩下一城?
而这一点,就是主父偃比贾谊更为人称道的地方了:作为纵横家出身的官僚,主父偃对人心的了解,可谓相当透彻。
——且先不提贾谊的方式能否为诸侯王接受,光是其余空置封土‘暂时交由朝堂保管’这一点,就足以使得诸侯王连连摇头,说一句:此陛下欲谋吾家之土也!
别说诸侯王信不信了,就连刘弘自己,都很难在这个诱人的选项面前摇头。
即便刘弘把住节操,仗义的履行了诺言,真的将封土交到了诸侯王的子孙后代手中,但刘弘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后代,能在这个诱人的选项面前说no。
——眼皮一眨,那可就是小半个汉室疆域落入中央手中!
从这便能看出:提出陈政事疏时的贾谊,还是一个十分纯粹,且对人心险恶一无所知的理想主义者。
而作为一个水准线以上的皇帝,刘弘自然不可能认可贾谊的提议;在《推恩令》和《治安策》之间,刘弘只能选择更温和,且更容易为关东诸侯接受的前者。
因为《治安策》推行,很可能引来所有诸侯的不满;《推恩令》,则将得到大部分诸侯的认可。
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对于任何时代的君王来说,这都是至理名言。
至于刘弘最后一个考虑,则与第二个考虑原因相同:此时的贾谊,还是太过于青涩,太过于理想主义了···
在后世,有这么一个搞笑的说法:大明时期的秀才,顶多能对应后世的小学生;举人对应初中生,贡士对应高中生,进士对应大学生。
对这种说法,刘弘向来是嗤之以鼻。
——秀才对应小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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