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针 宗师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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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四大名绣之中都有双面绣的针法，而苏绣于此尤精，刚才徐博古摸其针路，竟在里头察觉到有苏绣针法的痕迹，一时间沉吟不语。</p>

霍绾儿应变极快，在梁晋等还未反应过来时，含笑说道：“《叶藏丹果》！好一个《叶藏丹果》，这个‘藏’字真是用得绝了。”</p>

她眼光一扫，身边屏儿马上会意，如捧哏一般问道：“姑娘，绝在哪里？”</p>

霍绾儿道：“将荔枝半隐半现在枝叶里面，果实藏于叶中，这是‘藏’字第一层含义。”</p>

屏儿接口问：“那有第一，那就有第二了？”</p>

霍绾儿继续说道：“表面上看只有正面有荔枝，其实背面却还有荔枝，刺绣藏于阴面，这是‘藏’字的第二层含义。”</p>

“哇，这么厉害啊！”屏儿拍手道：“有第二，那还有没有第三？”</p>

霍绾儿笑道：“这位高师傅，是在我们所有人眼皮底下绣的，这里不仅有我这样的绣行素人，更有梁先生、蔡先生、徐老先生这样的大行家，结果所有人都没发现，所有人都被瞒过，立意深隐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这是‘藏’字第三层含义。”</p>

说到这里，霍绾儿叹道：“一幅刺绣，有了三层‘藏’意，这幅《叶藏丹果》这个藏字用得好。”她转头对蔡有成道：“蔡先生刚才说，上乘的刺绣，必须在立意高雅的同时，能在技巧上有所展现，高师傅以双面绣的高超针法来展现‘藏’之深意，这一点却不正与蔡先生所论不谋而合！蔡先生，我说的对吧？”</p>

蔡有成一时愣住，眼角一瞥黄谋，只见二公子脸色不善，然而被霍绾儿当面这么一问，却还是不由得道：“是，的确是。”</p>

梁晋看了霍绾儿一眼，忽然道：“霍姑娘这评绣的本事，也是上乘境界了。”</p>

“梁先生取笑了。”霍绾儿笑道：“刺绣我虽然不是很懂，但刚才几位先生都说了，论针功、论构图，这两位师傅是不相上下，刚才诸位还被瞒着的时候，都说要分胜负，只能着眼于立意上。现在看来：《篮采离支》以刺绣技巧暗合古蕴，有旧意；《叶藏丹果》则以双面绣另辟蹊径，可说是别出心裁——一个有旧意，一个有新裁，这立意上，显然也是难分高下了。”</p>

她环顾：“若是如此，却该如何论高下呢？”</p>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那就数荔枝！数荔枝！谁的荔枝多谁赢！”众人望去，却见说话的是林添财。</p>

原来刺绣的针工他懂，但这什么立意、什么境界他就闹不大明白了，可他会数数啊，从刚才一直盯到现在，知道茂源那边大大小小绣了二十一颗荔枝，凰浦这边半隐半现绣了十六颗，本来是凰浦这边少了，可现在背面荔枝一出现，林添财眼尖，就看出至少有七八颗往上，两相一加肯等比那边多了，于是高呼了起来。</p>

梁晋闻言怒道：“这是上乘斗绣，数什么荔枝！”</p>

林添财叫道：“斗绣围棋最后要数围棋，斗绣荔枝为什么不能数荔枝！”</p>

梁晋道：“上乘斗绣，斗的是风格、意蕴、境界、立意，哪有数荔枝多少决胜负的？”</p>

林添财道：“那你们刚才不也说，什么构图，什么立意，还有针工什么的，双方都不相上下吗？”他往人群里一招呼：“既然都不分上下了，那就数一数荔枝，谁的荔枝多了谁赢！大家说对不对？”</p>

人群里有十来个是他带来壮声势的渔民，刚才虽然看得闷但因为拿人钱财也就没走，这时就跟着林添财起哄：“倒也没错！”“反正别的都差不多，那就数数啊。”</p>

梁晋道：“……”</p>

换了别的场合，他就要靠绣评权威压下去或不加理睬了，但霍绾儿刚刚做了一番精彩的绣评，赋予了《叶藏丹果》三层含义，这时众人再起哄，他反而不好威压不顾了。</p>

便在这时，袁莞师走了过来，众人便都静了，只见她从林叔夜手中接过刺绣，将绣展了展，忽然示意了一下徒弟，两人将绣幅拉开，在众人面前转了一转，这一转，又引起了数声惊叹。</p>

原来竟不止是双面绣这么简单！这幅绣如果单面看只是有凹凸的层次感，可双面转着看，竟然像是一棵荔枝树的一个截面从正反两个方向看时的样子——这是视觉上的立体错觉！</p>

在场绣评人都是识货的，这个角度一摆，众人都觉得目眩，喝彩之余心里都想着：“凰浦的这个绣师，真是好厉害！”一时之间，方台之上所有人都静默了。</p>

袁莞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以针功而论，高师傅的荔枝绣未必就在老身之上，但我这幅绣是积数十年之功，而高师傅则是临机新变……”</p>

她将《叶藏丹果》还给了林叔夜，朝着高眉娘的方向弯腰一福，高眉娘遥对还礼。</p>

便听袁莞师说：“高师傅神技！东莞袁惠妹，甘拜下风。”</p>

梁晋目瞪，黄谋暗惊，蔡有成结舌，霍绾儿挑眉，林叔夜抚胸长舒了一口气，李绣奴再望向高眉娘眼神已满是崇拜，而台下黎嫂和喜妹则高兴得跳了起来，林添财尤其哈哈大笑，笑道仿佛天上掉金子一般：“哈哈，哈哈！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袁莞师！我们赢了广茂源了！”</p>

众人齐齐向高眉娘拱手贺喜，袁莞师这一认输，不只是凰浦绣庄的胜利，高眉娘本身也将跻身刺绣宗师的行列。</p>

然而她唯一露出的眉眼却没有半点起伏，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更不回应众人的恭贺，礼貌性地福了一福，对林叔夜道：“庄主若无吩咐，妾身告退。”说着便转身离去了。</p>

见她如此冷淡，除凰浦众之外所有人都是愕然，都想：“这人好狂！”</p>

旁人只是这么想，梁晋恼羞成怒之余却说了出来：“哼！狂妄！”</p>

只有林叔夜看着她瘦削柔弱的背影，心里忽然冒起一个念头：“姑姑不是狂妄，她是孤独……”</p>

那个孤独的女人快走到方台边缘、将下阶梯时，忽然整个人晃了晃，竟栽了下去。</p>

林叔夜大吃一惊：“姑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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