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凤姐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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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p>

紫鹃将煤油灯调暗了，转头便见黛玉手撑着桌案打了个哈欠。此时已然上更，偏姑娘困倦了也撑着不去睡，紫鹃哪里不知黛玉在等什么？</p>

因是打了水来，仔细伺候了黛玉洗漱，过后便故作困倦道：“好姑娘，我今儿乏得紧，可得早些去睡了。”</p>

黛玉乜斜一眼，窥见紫鹃脸上的笑意，禁不住俏脸微红，支支吾吾打发了其去安睡，自己个儿仍强撑着胡乱翻着书册。</p>

又过半晌，外间静谧一片，忽而月洞窗轻轻敲响。黛玉心下又惊又喜，紧忙推开窗子，让那一袭夜行衣的李惟俭跨步进得内中。</p>

眼见李惟俭一身漆黑，黛玉禁不住白了一眼，道：“穿个暗色的也就罢了，偏要弄一身漆黑，让人撞见了还以为是偷香窃玉的小贼呢。”</p>

李惟俭就笑着打趣：“我可不就是来偷香窃玉的？”</p>

黛玉面色红润，撅起小嘴来，不待开口便被李惟俭轻轻揽入怀中，随即在耳边低语道：“几日没来，有些想妹妹了。”</p>

那嗔恼的话顿时忘了个干净，心下熨帖的黛玉禁不住也拥了李惟俭，低声应了，旁的话却不好意思说出口。</p>

须臾，二人分开，李惟俭扯着黛玉落座，那手儿却始终不曾松开。面上略略担忧道：“妹妹这些时日可还好？这手儿有些凉，可不好染了风寒。”</p>

黛玉便道：“好多了。往前几年，每逢春秋哪一回不咳上十几日的？如今饭菜吃得，连药都不怎么吃了。”</p>

李惟俭笑道：“千补万补，不如食补。妹妹这边厢短了什么，只管打发紫鹃去寻晴雯。妹妹不知，这几日总有士绅来访，家中礼物眼看就要将库房装满了。”</p>

黛玉应下，忽而道：“琴妹妹这几日可好？”</p>

李惟俭敏锐察觉黛玉言语中的别样关切，一边揉着一双白玉瓷也似的手儿，一边厢道：“妹妹吃味了？她才多大年岁，如今不过是当作妹妹养了。”顿了顿，又道：“不过宝琴家学渊源，于账目上颇有见地。正好秋芳有了身子，便有意暂且让宝琴看顾账目。”</p>

黛玉偏头道：“你心中如何想的我又如何不知？偏拿好话来哄我。”</p>

李惟俭干脆一带，让黛玉坐在怀中，低声道：“不过是见色起意，又怎比得上我与妹妹彼此相知？”</p>

黛玉偏头，眼李惟俭眸中满是情意，心下酸涩顿时消散了个干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再也不提宝琴，转而起得身来，自桌案上的锦盒里寻了一块香饼来，用帕子包裹来塞给李惟俭道：“上回你说那香没了，我又配了一些。往后再没了，只管往我这儿来取就是。”</p>

李惟俭低头嗅了嗅，纳罕道：“怎么不像是二苏旧局？”</p>

黛玉展颜笑道：“换了个方子，名叫雪中春信，你回去试试可喜欢。”</p>

李惟俭将香饼收进袖笼里，叹息道：“若妹妹过了门就好了，每日得闲也能与妹妹一道儿合香。”</p>

黛玉笑着将头抵在其肩头，良久，此时到底中秋已过，李惟俭生怕凉着了黛玉，便牵着其去了卧房。</p>

二人在暖阁里略略缱绻，听着床榻上的紫鹃烙饼也似的来回翻身，李惟俭又噙了樱唇好一番，这才与黛玉依依惜别。</p>

……………………………………………………</p>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坐衙，及至未时方才回返。</p>

与众姬妾说了会子话儿，正要去书房坐了，茜雪便来报：“老爷，二奶奶来送瓜果了。”</p>

傅秋芳有孕在身不好劳动，宝琴便领着晴雯去迎，转眼便将王熙凤迎了进来。</p>

只隔了一日，王熙凤再没了昨日的落魄凄惨，看面上容光焕发，又成了那个光彩照人的琏二奶奶。</p>

未语人先笑，进得内中王熙凤就笑道：“哟，俭兄弟也回来了？刚好庄子上暖棚才产了头一茬瓜果，我便让人送来也让俭兄弟尝个鲜。”</p>

哪里就凑巧了？只怕王熙凤是观量着自己车架，掐算着时辰这才登了门。</p>

看破不说破，李惟俭将凤姐迎入内中，又命丫鬟上了茶点。傅秋芳冰雪聪明，自知知晓只怕凤姐是有事来与自家老爷商议，因是便推说身子沉，引着宝琴与几个丫鬟一道儿下去了。</p>

待内中只余下李惟俭与王熙凤二人，王熙凤忽而眉头紧蹙，说道：“俭兄弟，昨儿多亏了你。”</p>

李惟俭摆摆手：“二嫂子这话就过了，我看琏二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信二嫂子只管站在那儿，看琏二哥敢不敢下手。”</p>

“我可不敢！”王熙凤恼道：“他那会子好似痴心疯一般，谁知为了个淫妇能做出什么来？”顿了顿，又道：“俭兄弟，我此番是来寻你问策来了。你也瞧见了，太太生生塞了个秋桐来。你二哥昨儿夜里便把人接了来，连家都没回，扯着那秋桐就在书房胡天胡地……”</p>

王熙凤红了眼圈，却又说不下去了。到底是自己个儿的家事，内中委屈又怎么与俭兄弟言说？</p>

李惟俭端着茶盏思量道：“二嫂子，说句诛心的话，这荣国府内宅丫鬟、婆子算起来不过二百多号，还不比得庄子上的庄客多。二嫂子管家，能不往里头贴补银钱就不错了，可曾赚了半点好处？”</p>

“这……俭兄弟的意思是？”</p>

李惟俭将盖碗茶盏一分为三，指着其上道：“上头是老太太，”又指着其下到：“下头是太太，”再指着中间茶杯：“中间是二嫂子。错非二嫂子转圜，这老太太岂不就与太太对上了？偏二嫂子自己个儿受着夹板气还乐在其中。”</p>

“可不就是！”</p>

李惟俭笑道：“如何对付那秋桐，二嫂子自是有的是法子，我就不多说了。单说太太那头……当此之时，二嫂子何不退一步？”</p>

“退一步？”王熙凤既纳罕，又心有不甘。</p>

李惟俭知其所想，便劝说道：“二嫂子恩威并施，便是不管家，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得罪？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不开眼的，二嫂子只管砸了银钱下去，自然有人代二嫂子拾掇了。”</p>

王熙凤心下豁然开朗，是了！今时不同往日，待到开春，自己个儿的体己少说也有个五万两！五万两啊，只怕老太太的体己都没自己多呢！</p>

若真不管家了，单是用银子砸，又有几人敢小觑她这个二奶奶？</p>

李惟俭压低声音，又道：“且如今荣国府入不敷出，我隐约听闻……好似太太拖到月底才放了月钱？”</p>

王熙凤颔首，也低声道：“太太的陪房寻了个收账的，每月将银子放出去，月底收回来，一来一回就是百多两呢。”</p>

李惟俭便笑道：“既然家中捉襟见肘，此时二嫂子不后退一步，又如何显得出二嫂子的能为？”</p>

“这——”王熙凤咬唇暗自思量。</p>

半晌，李惟俭忽而又道：“是了，今儿倒是听了一桩趣闻。”</p>

王熙凤纳罕抬首，就听李惟俭说道：“听同僚说，有个叫赖尚荣的，打算砸下两万两银子，买个内府的正六品主事。啧啧，这赖家怕是比贾家还有钱啊。”</p>

赖尚荣？那不是赖大的宝贝儿子，赖嬷嬷的亲孙儿吗？怎么忽而说起这个了？王熙凤略略思忖，随即眼睛一亮！</p>

前番宁国府出事，错非老太太一力保全，赖家早就墙倒众人推了。为何要保全？盖因老太太就是靠着赖嬷嬷等人方才掌控了荣国府。若赖家去了，换成太太的陪房做了总管，老太太哪里还掌控得了荣国府？</p>

若将此事透露出去，来日自己撂了挑子，王夫人无计可施之下，说不得就会因着赖家而与老太太对上！孝道大过天，王夫人再是能为又如何斗得过贾母？</p>

到时候说不得闹得灰头土脸，自己个儿正好坐收渔翁之利！</p>

果然啊，自己瞧着千头万绪的不知如何着手，落在俭兄弟眼里，却是剥丝去茧，要破局简直易如反掌！</p>

王熙凤瞥向李惟俭，见其面上不咸不淡，全然不在意方才之议，心下恍然，俭兄弟每日操心的是朝廷大事，想的是千万两的营生，又怎会在意旁人内宅里的蝇营狗苟？</p>

也就是自己与俭兄弟交情深厚，换个旁人你看俭兄弟理会不？</p>

两厢比照，凤姐不禁心下怦然，又暗恨‘我生君未生’，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时’之感。</p>

这般念头略略转圜，好半晌方才被凤姐压了下去。又面色如常饮了一盏茶，没口子的谢过李惟俭，方才起身匆匆离去。</p>

李惟俭将凤姐送到会芳园侧门，负手而立瞧着凤姐远去，心下暗笑不已。有机会给那王夫人添堵，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又何乐而不为？</p>

转身之际，却正好撞见披了披风而来的宝琴。</p>

小姑娘明眸皓齿，笑眯眯凑过来，甜腻腻叫了声‘四哥哥’。李惟俭心绪大好之下，干脆探手扯了宝琴的手，兴致极高道：“走，有几日不曾逛了，妹妹随我逛一逛这会芳园。”</p>

头一回被李惟俭牵了手儿，宝琴心下怦然，面上好似火烧，连话都说不出来，只闷声应下，便好似风筝一般一路被李惟俭扯着，飘飘忽忽往会芳园而去。</p>

……………………………………………………</p>

却说凤姐回返荣国府，与平儿方才回返自家小院儿，进门便见贾琏迎出来，遥遥一揖到地道：“昨儿都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饶过我罢。”</p>

凤姐想起昨日委屈，又红了眼圈，道：“我怎么像个阎王，又像夜叉？那淫妇咒我死，你也帮着咒我。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可怜我熬得连个淫妇也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来过这日子？”</p>

贾琏道：“你还不足？你细想想，昨儿谁的不是多？过会子我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再给你赔个不是，你也算争足了光了。这会子还叨叨，难道还叫我替你跪下才罢？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好事。”</p>

道理是这般道理，若换了俭兄弟，凤姐只怕会反过头来赔不是。可换成是贾琏，凤姐没来由的心头好一阵厌嫌。</p>

平儿眼见又要僵起来，赶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姐借坡下驴，也跟着笑出了声。</p>

贾琏不曾瞧出破绽来，便笑道：“又好了！真真我也没法了。”</p>

正说着，只见一个媳妇来回说：“鲍二媳妇吊死了。”</p>

贾琏、凤姐儿都吃了一惊。凤姐忙收了怯色，反喝道：“死了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p>

一时只见林之孝家的进来，悄回凤姐道：“鲍二媳妇吊死了，他娘家的亲戚要告呢。”</p>

凤姐儿笑道：“这倒好了，我正想要打官司呢！”</p>

林之孝家的道：“我才和众人劝他们一回，又威吓了一阵，又许了他几个钱，也就依了。”</p>

凤姐儿道：“我没一个钱！有钱也不给，只管叫他告去。也不许劝他，也不用震吓他，只管让他告去。告不成倒问他个‘以尸讹诈’！”</p>

林之孝家的正在为难，见贾琏和他使眼色儿，心下明白，便出来等着。</p>

贾琏道：“我出去瞧瞧，看是怎么样。”</p>

凤姐儿道：“不许给他钱。”</p>

贾琏一径出来，和林之孝来商议，着人去作好作歹，许了二百两发送才罢。那些人见了如此，纵要复辨亦不敢辨，只得忍气吞声罢了。贾琏又命林之孝将那二百银子入在流年帐上，分别添补开销过去。</p>

又体己给鲍二些银两，安慰他说：“另日再挑个好媳妇给你。”</p>

鲍二又有体面，又有银子，有何不依，便仍然奉承贾琏，不在话下。</p>

转头平儿又将秋桐引来，那秋桐素知王熙凤不是好相与的，这会子心下忐忑不安，偏进得内中，王熙凤竟和颜悦色道：“老太太既发了话，往后你就搬了来。右边二房腾空了，你先住进去。二爷这些时日新鲜劲儿还没过，这几日就由你来陪着。来了家中，咱们往后就当姊妹来处。”</p>

秋桐心下狂喜，赶忙跪下磕头表忠心道：“二奶奶这话说的让我如何自处？往后二奶奶但有吩咐，我定不会推诿。”</p>

王熙凤强忍着心下厌嫌，笑眯眯让平儿搀起，又自手上褪下个金镯子来，道：“你才过门，总要送个见面礼。这镯子随了我几年，今儿就送与你了。”</p>

秋桐心下愈发雀跃，那镯子样式新鲜也就罢了，单重量就得二两上下，可见二奶奶真真儿是有心结个善缘。</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