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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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得院儿来，转眼到得探春、惜春所在抱夏前，其后与探春一并耍顽自是不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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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铁槛寺。</p>

斋房里，宝珠轻轻敲动木鱼，咚咚之声却遮掩不住两个婆子的腹诽。</p>

“……若出家，就干脆剃度了，也免得累及咱们一处吃苦。”</p>

另一婆子也道：“就是，老爷诚心诚意请回，这认了干亲，回去岂非享不完的福？也不知如何想的，偏生在此处吃斋念佛。”</p>

宝珠头戴比丘僧帽，却不曾剃度，只是蹙眉闭眼一心敲着木鱼。眼前，时而划过瑞珠临死前的一幕。</p>

她如何回去？又怎敢回去？瑞珠便是前车之鉴，她回去了焉能还有性命在？不若在此了此残生，好歹能苟活了性命。</p>

外间忽而传来敲门声，一婆子道：“又是谁？”</p>

外间不曾答话，另一婆子便道：“定是住持又来催香油的，催催催，讨命鬼也似。”</p>

说话间起身到得门前，方才开门，忽而一柄尖刀透背而出，一道漆黑身形捂住婆子的嘴，推着其往内中走。</p>

另一婆子方要惊呼，便听崩的一声，一枚羽箭射将过来，径直从婆子的后脑透出，那婆子吭也不吭一声便委顿在地。</p>

宝珠睁开眼，顿时便要惊叫。</p>

那黑衣人不紧不慢抽出刀子，一脚将死去的婆子踹倒，提着刀子一言不发便要刺来。</p>

宝珠只道我命休矣，紧忙蹙眉闭眼，却听得叮当乱响，继而呼喝声响起，待睁开眼，便见两名黑衣人已然倒毙，房内多了几名绣衣番子。</p>

其中一番子俯身探鼻息，揭开蒙面黑布，朝着一矮壮身形的人摇头道：“郎中，贼子服毒自尽了，没留下活口。”</p>

慎刑司郎中吴谦蹙眉不已，随即看向宝珠，抬手一指：“将此女带走。”</p>

“是。”</p>

当下上来二人，那宝珠也不敢反抗，任凭其堵住口鼻，扛起来就走。番子门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走了个干净。待一应人等尽数走了，地上的两具尸体方才慢悠悠爬起来。</p>

那二人对视一眼，随即抄起烛台朝着床榻丢去，须臾此间便腾起火来。又从外间寻了火油四下泼洒，铁槛寺偏院转瞬腾起熊熊烈火，待贾家众人惊觉走了水，想要扑救已然是迟了。</p>

幸而此时外间正飘着鹅毛大雪，有人又将那偏院邻屋拆了，这才没让火势蔓延开来。</p>

便是如此，那冲天火光数里开外也瞧得见。</p>

此时天色渐晚，李惟俭瞥见火光，顿时勒马停步。打发了吴钟飞马去探，须臾回返回道：“老爷，说是铁槛寺走了水，烧死了人。”</p>

身旁吴海宁抖落满头的雪花，说道：“老爷，这雪实在大，看不清道路，便是赶路到京师只怕城门也关了。小的以为莫不如寻一地凑合一晚，明日清早待雪停了再回京师。”</p>

李惟俭道：“我原是这般想的，奈何这铁槛寺走了水，怕是不能借住了。”临近倒是有个水月寺，只是要过了铁槛寺循着小径又走出去几里，早知如此莫不如去香山别院小住一宿了。</p>

此时吴海宁就道：“老爷，往前不多远便是八里庄，非但有农户，还有处牟尼院能借住。”</p>

李惟俭当即颔首：“好，与弟兄们言语一声，咱们到了八里庄便休息。”</p>

吴海宁吆喝一句，十多名护送禁军与二十名卜克图送的护卫纷纷出声应和，一行四十余骑遂顶风冒雪又行了三里，方才到得八里庄。</p>

也是凑巧，这场风雪非但阻了李惟俭，也阻了陕西两位回京述职的知府。八里庄本就不大，又算不得驿站，因是李惟俭等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方才腾挪出一些院子来。</p>

这手下禁军、护卫能凑合，李惟俭堂堂二等伯哪里肯与一帮糙汉子挤在土屋之中？因是转头寻道牟尼院，与住持交涉一番，那住持听闻来的乃是二等伯李惟俭，顿时大献殷勤，赶忙腾出一处小院儿来。</p>

李惟俭只带了吴海宁、吴钟去得小院儿里，住持紧忙送了热水、斋饭来，李惟俭用罢，点过吴海宁便让其去捐五百斤香油。</p>

那住持奉承之意溢于言表，李惟俭可不想平白落下个人情来，与其如此，莫不如多舍些银钱呢。</p>

吴海宁前脚刚去，吴钟端了洗脚水出门去倒，此时天色已黑，吴钟隐约瞥得墙头露出个脑袋来。他练家子出身，随着李惟俭征战一场，总算知道再是如何武艺超群，放在战场上也没什么大用。</p>

旁的不说，单是那铺天盖地的东风火箭砸将过来，便是神仙来了也躲不过！</p>

可其后与关外兵平息各部叛乱，吴钟倒是逞了威风，一杆大枪所到之处无敌手，惹得卜克图等十分眼热。刻下吴钟方才从战场撤下来，战场上养下的警醒还不曾放下，因是条件反射一般大喝一声：“谁？”</p>

抬手便将一盆洗脚水泼洒了过去。</p>

哗啦啦——</p>

“诶唷！”一声女声惊呼，脑袋矮下去，跟着便是噗通一声。</p>

吴钟顿时傻眼，心忖莫非吓到了隔壁的小尼姑不成？</p>

正待回转屋里，隔壁忽而行出来一人，看见院儿中情形，略略问了两嘴，到得墙边便恼道：“你这人好生没道理，为何用水泼人？”</p>

吴钟敏于行、讷于言，哪里是那女子的对手？分辨了三两句便没了言辞，只任凭那女子数落。</p>

屋里李惟俭听得吵嚷，穿了鞋子出来观量，听那女子声音有些耳熟，又借着窗口透出的灯火观量了一眼，依稀分辨出果然是熟人。</p>

因是李惟俭笑道：“妙玉师太见谅，我这随从方才从战场上撤下来，心思敏感也是有的。只怕方才将师太的丫鬟当做了贼人。总归是我们的错儿，妙玉师太看须得赔多少汤药、衣裳银子？”</p>

他这话极其阴损，口称师太，又提丫鬟，分明是说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哪儿有正经的比丘尼身边儿还带着伺候丫鬟的？</p>

妙玉顿时气得俏脸微寒，冷声道：“都知李大人广有家资，我却不要李大人的银子，只是烦请贵属以后擦亮眼睛，免得将脏水泼在‘好人’身上。”</p>

李惟俭笑道：“这好坏又不曾写在脸上，‘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师太莫非一眼便能瞧出谁是好人、坏人不成？”</p>

妙玉冷哼一声，扯了丫鬟往回就走。临到房门前，到底禁不住停步转身道：“旁人我自是不好分辨，但李大人决计不是好人！”</p>

说罢进得屋里，重重摔了房门。</p>

吴钟在一旁说道：“老爷，这人老爷认识？怎会说老爷不是好人？老爷分明就……”</p>

李惟俭顿时止住其话头道：“莫说了，我才不当好人，当好人多累？”</p>

“可是——”</p>

李惟俭教训道：“谁规定好官儿就得是好人的？”</p>

吴钟顿时哑然，脑袋瓜子转不过弯来，于其心中，既然是好官儿，那自然就是好人。</p>

待其回过神来，李惟俭早已施施然回返屋里。吴钟耸耸肩，想不明白就不想，左右如今随着老爷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留在王府差，每月月例银子都花不出去，这可比师父交代的还要好，因是老爷爱什么样就什么样，他才懒得管呢。</p>

李惟俭连着赶了二十天路，身子困乏得紧，当即脱衣盖被，其心中对佛媛妙玉本就无感，方才言辞交锋自然也不曾在意，因是须臾便睡将过去。却不知妙玉忐忑了半宿，她虽清高，却也因着家事知晓权贵轻易不可开罪。</p>

区区金陵织造家中都不敢开罪，只得将其送去庙中，更遑论李惟俭这般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了。</p>

提心吊胆了半宿，一会子梦见李惟俭歹人闯进来将其掳走；一会子又梦见被赶出此地，从此四下飘零、居无定所。</p>

也不知何时方才入睡，待睁开眼，外间早已日上三竿。妙玉紧忙寻了丫鬟扫听，却被告知人家李伯爷一早儿就动了身，浑然没将昨儿夜里的事儿放在心上。</p>

妙玉先是舒了口气，转念又极为不爽。于她而言，这世间最大的羞辱，便是无视。她从来都是被人追捧的，那金陵甄家为了她更是手段尽出，又何曾被这般无视过？</p>

妙玉越想越气，这回可是好生将李惟俭记下了，其后日子暗恨不已自是不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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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庄既得此名，距京师自然不过八里。李惟俭清早出发，大雪已停，阴云散去，一路缓行倒是能分辨出道路来。</p>

待到得京师近前，已然是辰时左右。按例，将军凯旋而还，若大胜，则皇帝出城亲迎，为其解战袍，其后去到太庙祭祀自是不提；若寻常胜仗，也会派阁臣、礼部官员远迎。</p>

奈何李惟俭虽打了胜仗，还封了二等伯，却只顶了个参赞名头，算不得主将。因是自然也就没人出迎。</p>

这倒正合了李惟俭心意，离家一载，此时归心似箭，哪儿有心思与礼部官员缠磨？因是打发吴海宁拿了文书去到内府报备，他自己个儿则急匆匆往自家回返。</p>

结果方才过了马市桥，迎面儿就撞上了吴海平等人。</p>

吴海平见兄弟与老爷平安无事，全须全尾的，顿时喜不自胜。迎上来道：“恭迎老爷回府……老爷不知，自打上月得了信儿，姨娘计算时日，这几日每日打发小的往城外候着。本道老爷须得过了晌午方才能回，不想竟提早了，这却是小的罪过了。”</p>

李惟俭哈哈大笑道：“什么罪过不罪过的，海平，听说你喜得贵子，真真儿是可喜可贺啊。”</p>

吴海平顿时笑得露出后槽牙来，连连作揖道：“托福托福，都是托老爷的福啊。”</p>

吴海平自与茜雪成婚，一直不曾有动静。小两口没少为这事儿计较，茜雪背地里还抹了眼泪，只道肚子不争气，竟动了给吴海平纳妾的心思。</p>

好在正月里害了喜，八月末瓜熟蒂落，得了个大胖小子。这漫天的云彩方才散了。</p>

当下不再赘言，一众仆役呼呼喝喝鸣锣开道，五十多人浩浩荡荡簇着李惟俭往李府而去。没错，李惟俭得封二等伯，家中宅院不再是宅第，而是府邸了。</p>

半晌到得自家门前，李惟俭便见门前多了俩石狮子，朱漆大门重新漆过，三开间的门脸也扩了几分。</p>

门子遥遥瞥见李惟俭一行，当下打发人往内中传报，李惟俭翻身下马，健步而行，穿过大门入得内中，便见仪门前莺莺燕燕一应俱全。</p>

见了李惟俭，傅秋芳领头，朝着其盈盈下拜。</p>

“妾身等恭迎老爷回府！”</p>

李惟俭朗声而笑，上前扯了傅秋芳，又逐个看过，笑吟吟道：“自家人，咱们且入内叙话。”</p>

傅秋芳嗅着那熟悉的气息，不由得心下怦然。一别经年，自家老爷好似又长大了，历经沙场征战，真个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p>

二等伯啊！当日自家兄长百般心思，也不过是谋算着给员外郎做续弦，自己是何等的气运，才会机缘巧合到得良人身边儿？</p>

扑面的男子气息让人迷醉，傅秋芳当即低眉顺眼儿，任凭李惟俭一手扯了她，一手扯扯这个，捏捏那个，大步流星往内中行去。</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