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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不害霍然回头,“又是赵太丞药铺?!”
瘦汉见他目露凶光,头皮发怵,摇成拨浪鼓一样,心说这小崽子挺有狠劲,不像上一个蠢棒槌,外厉内荏,好糊弄。
“说是个女人。”
……
……
“什么模样的女人?”
“瘦高利落,遮藏口鼻,老身两眼昏花,瞧不甚清楚。”
“几时送来的伤药?”
“就在前日……初二,初一?”老妪歉声道,“这几天光顾守棺,大小事体都记不牢,眼前水月镜像,单只是恍惚。”
晏洵一顿,“婆婆节哀。”
老妪摆摆手,劝慰他道:“半路上遇见的,本来没当作官人,谁知他先走了。我早说啦,等一等我,不急。”她颤巍巍递来一个药包,“他们不敢吃,怕又上当,都撒尿糟蹋喽,真造孽呀……晏青天,你瞧瞧,这包药有没有毒?我老婆子不要紧,小娃娃还没死完呢!”
“婆婆,晚生乃是合剂局医官,官府的人!”刘医官抄接药包,解开绳纸,当她面前吞嚼一味药材,“我查过,没毒,婆婆放心吃用。”
老妪颔首,瘪嘴绷动,似啼又似笑,喃喃道:“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忽地咂摸出一点门道,连忙叫住晏洵,“晏青天,老身想起来了,那小娘子额间有一点红痣,是九天菩萨下凡!”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怔。
刘医官试道:“那菩萨是不是鹅黄束腰,一身白衣裳,说话咄咄逼人,很不讨人喜欢?”老妪责他道:“你这后生,竟说菩萨坏话,快呸一下。”刘医官舌根发麻,正好呸出药渣。
晏洵道:“菩萨来去可还自如?”老妪煞有介事道:“何止自如?腾云驾雾!一眨眼就飞回大罗灵山宝境,给佛祖复命去了。”
“婆婆,我的憨憨哪里去了,该吃米汤啦,你瞧见他没有?”
这时跳来一个妇人,斜插草标,疯疯癫癫。老妪牵住她的手腕,不叫人乱走,温声道:“别哭,憨憨去过好日子,等你好起来,他就回来找妈了。”
晏洵低舒一口气,躬身告歉,拉开刘医官,行至一棵枯树庇下,面目如玉,筛漏大片光斑,低声问道:“怎么一回事?”
“丈夫死了,儿子没了,这不就疯了么。”
“我说菩萨。”
“你看,”刘医官茅塞顿开,拆开那副药包,油纸平平无奇,只边角被人撕去,“纸角原有个‘孙’字。”
晏洵朗悟,孙殿丞药铺的纸包皆有标记,正如茶饼纸心有个眉目一样,那是店家的招牌字号。牛家针铺印纸,上绘一副白兔捣药,即取“铁杵磨成针”之意,亦是让客人寻门前白兔为记。“孙”字印刷的油纸也是同一个道理。
“一句嘱托,你不要命,竟还放在心上,小弟愧极,实在无以为报……”
刘医官见他满脸内疚,无奈摆手道:“你误会了,不是我。初一那天,药铺里来个怪人,买我百十来副解毒方子,还剩几文钱没找,却叫我吓跑了。”他抻直脖子,白净无斑,自指颏下三寸处,“你看,是她眼尖,救我一命,没有汤药吊着,我撑不到你送来解方。”
“竟有此事?”晏洵啼笑皆非,“说完。”
他有种被老天作弄的滋味,心道,东京之大,未定是她,又忍不住想道,天上地下独一个,谁能变成她,怎能不是她?
“没啦。”
“没了?”
刘医官不解其意,“那小娘子颜色虽好,性子却阴阳怪气,愚兄既有家室,谁想多看她一眼怎地?”
“我想,”晏洵闷闷不乐,“多看两眼,画张佛像,谢她不计得失,谢她多此一举。”
正如老妪所言,残存流民遭逢毒火二灾,再逢善人善行,人话也当鬼话听。大火次日,皇城司严守此处,连鸟也飞不出去,只有菩萨才能从天而降。固有人毁药弃恩,也有人铤而走险,煎了药汤,心一横咕咚灌下,七月初三还活蹦乱跳,不见无常鬼差来勾。
“也是,没有小菩萨,这帮老幼决计撑不到今天。说杀便杀,说埋便埋,埋到一半,说不管就不管,朝令夕改,一向是皇城司的脾气。”刘医官喟叹,“愚兄命硬,鬼门关前走一遭,当真想活,还是能活下去。只不过,我师父的铺子早被买空,赵太丞家也不见有人,便宜了丑婆婆药铺,那老婆子这几天欢喜得不得了。”
“非是皇城司不管,而是由我接手。”
四野白云低,清风拂面,晏洵郑重道:“小弟行将启程,不日迁任淮东,出京历练身子骨,要带他们一起走。今日邀你,是为辞行,晚上清风楼,聊请刘兄喝一杯长亭别酒。”
“淮东?宋江卅六人梁山起义,鬼蜮世界,斩官祭旗,去年才闹将起来。你昏了头不成,要赶这等时运!”
刘医官怔愣,大吃一惊,晏洵吸了口气,一揖到底。
“晏洵拜谢刘兄火场肝胆相照,此去千万里,不知何年再会,刘兄珍重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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