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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谈谈那诗。”燕惟岳低声自语道。
“没有。”有人在旁边说道:“薛岿这小子还是实在的。”
燕惟岳努力睁开眼,恍惚中,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让他想到了自己年轻时。
“退!”王难得眼看能元皓被人拼命护下,并不追击,只招呼士卒趁机后撤。
天色渐暗,他们一路向南,由黄昏走到了深夜,终于在一片营地前被人围住了。
战场上留下了一片尸体,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沙石。伤者在呻吟,天空中有倦鸟归林,也在鸣叫着。
“被发现了?”
“我想问问薛郎。”燕惟岳愈发虚弱,“那诗,真是给我的?”
“因为,写诗时还是在秋天,辗转寄到雁门关却已是春天了。”
鸣金声传到前方。
崔乾佑见了,移开目光,扫视了战场一眼,翻身上马,准备反过来追击王难得的溃军。
说起来虽是很冒险的事,李白却并不莽撞,早已留心了地势,知官道边有一座南山,正可远眺。他带着薛岿爬上山峦,果然见到了南面有尘烟远远而来。
崔乾佑摔下弓,四下看了一眼士卒们,下令收兵。
然而,异变突起。
“……”
薛嵩奔到薛岿面前,第一时间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脑袋,仔细看了个遍。
“将军走!我来断后!”
倒没想到,他的姓名也是有点用。
战斗若持续下去,胜利必然是属于他。
他们逆着人群,艰难地向城南而行,一路上感受到的都是战争带来的恐慌,天下承平已久,哪怕是忻州这种离边塞不算太远的城池也已没了战乱的记忆,故而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混乱的、迟滞的。
他眯起眼,观察着东南方向处于官道另一边的树林。
燕惟岳恨不得坐起来,与他一起念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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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李白,将军可想见见李白。”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燕惟岳脸上笑容依旧,但已经僵硬了。
崔颢的思绪当即就乱了。
“来者何人?!”几骑斥候策马绕着他们问道。
官道上的喊杀声掩盖了树林里的杂响,范阳经略军的士卒们已经纷纷举起了弓弩,张弓搭箭,锋利的箭矢对着云中军的将士。
设伏最后竟是成了这样的情形。
“我等不到了。”燕惟岳眼神又黯淡些,又是嘀嘀咕咕交代了许多,末了,疲惫地往帐外看了一眼,无不遗憾地喃喃道:“还未与薛白一叙啊。”
李白咧嘴一笑,哈哈道:“我知军中有一物,名叫‘千里镜’,他们一定能看到。”
对于造反,他与范阳的很多人一样,有着狂热的执念。
“是,真是。”薛岿连忙道。
“放箭!”
然而,忽有一名老将率部杀了过来,以少量的兵力挡着经略军。
李白顺着薛岿所指的方向,往那树林看去,过了一会,太阳从云朵中出来,阳光照耀下,粼粼的光亮从树林的缝隙里透了出来。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看!”
“将军小心!”
<div class="contentadv"> 崔乾佑感到有水点溅在脸上,像下雨一般,接着马匹受惊,他差点摔下马去,连忙安抚战马,好不容易才稳住。
随着崔乾佑的一道命令,能元皓当先率部杀出了树林,横冲直撞,意图将云中军一分为二。
他看得出来,包括王得难在内,云中军全都已经力竭了。
“二郎?!”
燕惟岳眼睛里便有了些笑意。
“随我来!”
今日,崔乾佑并非是奉了命令来设伏的,他是前来支援安禄山,恰听到士卒禀报了石岭关一战的情形,临时进行了埋伏。
王难得看向树林,当即意识到了危险。
双方隔得太远,那长矛显然不可能掷到跟前,崔乾佑根本不以为意,果然,那长矛在空中滑出一道弧线,开始下落,离他还有十余步远。
崔乾佑十分意外,立即向王难得望去,只见王难得已经勒住缰绳,转头往他这个方向看来。
“没受伤吧?”
李白大喜,转向帐中另一人,朗声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故而今日我先题一首,抛砖引玉,请崔兄大作。”
“有埋伏!”他大喝一声,第一时间就下令鸣金收兵。
薛岿眼中有泪水打转,伸出手,想把燕惟岳的眼睛合上,却又不忍。
“去哪里?”
“李白就在眼前,请将军睁开眼看看。”
崔乾佑在范阳诸将当中显得有些孤僻,独来独往,不爱与人说话。他似乎没有太多朋友,因此就连同袍们也不太知道他的来历,只能根据他的姓名、谈吐,猜测他也许是出自博陵崔氏的破落门户。
既不让挤进城,李白就挤出去。这绝非易事,薛岿的靴子很快被踩掉了,胸膛仿佛都要被挤扁,有片刻工夫觉得自己要在人群中窒息而死。
燕惟岳依旧不信,眼皮愈重,困得厉害,却听得两句诗落入耳中。
“好像是有伏兵。”薛岿语气有些迟疑道。
“云中军追来了!”
“燕将军。”
“拿酒来。”薛白看着燕惟岳脸上的笑意,不想扫他们的兴,破例吩咐道。
“随我来,见燕将军!”
崔乾佑其实心里一直就看不上曳落河,在他眼里,把一群千挑万选出来的壮士聚集起来、收为义子,这不叫军队。他眼里的军队是恪守命令的纪律,是主将一句话就能让士卒无畏赴死的权威,军队应该是冰冷的。
可那人还在继续吟着诗,语气沉郁,带着悲愤,之后,悲愤又渐渐转为激昂,激昂豪迈,渐渐到了光芒万丈的地步。
“真是安禄山的败军,今日当诛此獠!”
~~
千里镜里,一个“伏”字一闪而过,薛白竟是在瞬间就认出了李白的笔迹。
“啊?”薛岿不明所以,“那我去结。”
“我怕太远了。”
崔颢负手稍作沉吟,当即开了口。
他十五岁就从军,整整一辈子都在边塞度过,战争的血与火他已经见得太多了。最后的时光里,他想谈论一些他真正喜欢的东西——诗。
忽然,他余光中似乎看到了盔甲的反光,脑海中甚至浮起了诗句,是那句“甲光向日金鳞开”。
“薛岿你没吹牛,那诗,真是薛郎送我的吗?”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在他身旁,李白正高举着一根竹竿奋力挥舞着。
薛白把耳朵凑过去听着,本以为燕惟岳有多重要的事要说,好不容易听清了,不由一愣。
崔乾佑没说话,以示拒绝了能元皓的提议。他的胃口更大,要全歼了王忠嗣的兵马,而不仅仅是保下安禄山。
“我以前都不知,原来诗是这么好的东西。”
此时云中军向南退却,当中却有一骑逆行而上,手持一柄长矛,不由分说向崔乾佑所在的方向掷来。
箭矢“嗖”地重重钉在那老将的背胄之上,老将呕出一口血来,依旧策马而走。
“若让他们跟上了,岂还能容我们到战场上去杀敌。”李白得意道,他竟还保持着昂然与洒脱之感,整理着衣裳,把长剑挂回腰间,道:“走吧。”
“没。阿兄我和你说,这是李……”
勉强又念了一句,原本酝酿好的诗,便再也念不出来。
薛白走出帐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先生,他们真能看到吗?”薛岿问道。
“末将请命,随将军收回雁门关。”
薛白遂也含笑应下。
他没想到在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刻,还能见到李白作诗,且是当面写给他,且是这般一首壮志嵯峨的诗。
一只手掌放在了它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战马于是被安抚住了。
可士卒们的恐惧却不是轻易能稳住的,方才他们分明看到有一个同袍被炸得四分五裂,周围还有两三人受了重伤缺了胳膊,正在地上哀嚎不止。
它的主人是一個中年男子,脸颊轮廓分明,眉宇间有着深深的川字纹,显得深沉而刚毅。他是安禄山麾下的经略军使,崔乾佑。
而官兵也已经快要追至,离伏兵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毕竟“乾佑”这个名字太大了,一般人家的孩子往往镇不住、不敢起。崔乾佑的气场却是镇得住,他的志向就有乾坤那么大。
“轰!”
才吟了两句,他却是一愣,停了下来。
“能!”李白喘着气,还未缓过来。
“看,我没结帐。”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终于,他们挤出了忻州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往前走了一段,身后传来“嘭”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叫喊。
“我来!”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直到最后一句。
他遂驱马上前,抢过一张弓,亲自张弓搭箭,对准那老将的背影一箭射出。
“悲愤。”
他心想,这一战重创了安禄山的私兵,守住了太原府,想必能够阻止安史之乱的发生了吧?
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安禄山元气大伤,由此不敢反了,那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应对朝廷的诘难;二是安禄山此战之后就正式举兵了,如此反而容易与朝廷解释,全力应战便是。
但不知安禄山会如何选择?其人也不写诗,让薛白难以揣度其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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