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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放眼望去,能看到山下的华清宫,以及更远处的昭应县城。只是隔得太远,人都如蝼蚁一般渺小。
“陛下,臣有一物献上。”
<div class="contentadv"> 薛白上前两步,双手呈上一个筒状的器物。
李隆基回头瞥了一眼,道:“朕知这是何物,名曰‘千里镜’,在南诏一战中起了大用。”
“臣惶恐,臣早该呈献陛下,只因战事紧迫,又唯恐事先泄露,只好先行藏拙。如今做了改良,方敢在陛下面前献忠。”
“废话少说,拿来吧。”
李隆基随手接过那千里镜,陈玄礼、高力士等人也是人手一个,放到眼前一看,大感稀奇。
如此,望仙桥对面发生着什么事,他们也能大概看清了。
很遗憾,圣人今日也许将于此再一次看到他的儿子杀入宫中。
不多时,果然见到李亨在十余护卫的保护下从十王宅出来,走向了华清宫外的讲武殿。讲武殿是议事之所,圣人驻跸骊山时,许多事朝臣们都是先在那里商议好,再入宫禀奏。
千里镜中看不到李亨的表情,却能看出他离开十王宅后的振奋,颇有太子的威严之气,全然不同于往日在李隆基面前畏首畏尾的恭谨姿态。
这让李隆基觉得这种窥视很新奇,因此,当高力士问他是否先到降圣观稍歇一会时,他摇了摇头,非要继续看着。倒像是一个刚得了新玩具的老小孩。
过了一会儿,有人押着一队俘虏远远而来。
“圣人,那便是昨日郭千里、鲜于昊捉拿到的南诏蛮夷了。”高力士小声禀道。
李隆基问道:“前两日尚称追失了踪迹,如何又捉到了?”
面对这问题,旁人皆言不知。
薛白见无人能答,遂道:“臣以为,该是王忠嗣诈死的同时暗中派斥候盯着,寻到了这些凶徒的落脚处。边军斥候,终究与禁军不同。”
他这句话却又引出一个问题,若说王忠嗣诈死是为了尊奉李亨,那该是自己派人刺杀自己,演一场戏才对。而若照薛白此时所言,那是谁派人刺杀了王忠嗣?
李隆基隐约意识到,薛白只怕是绕着弯地在进言。
但此时人都已经登上西绣岭看着了,要拒绝这种进言也晚了。
他手中的千里镜稍稍一移,落在远处一个人身上。那人正走在押送俘虏的队伍中,身材高大,在大夏天还披着一件斗袯,盖着半张脸。
看身形,像是王忠嗣。
李隆基沉着脸,对太子与王忠嗣这等悄悄会面的行为,深感厌恶。
“几人了?”他问道。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陈玄礼却立即便明白了圣人在问什么,答道:“太子护卫十二人,俘虏加上押送者四十五人,有五十七人了。”
“换成朕年轻时,绰绰有余了。”
继续看了一会,那些俘虏被押到讲武殿之后,被栓在院子里照着夏天的太阳,一个一个地受审。而那形似王忠嗣之人一直坐在长廊边。至少从这里看去,并无私会太子的样子。
并未出现预想中的画面,反而显得枯燥了起来。
“圣人。”高力士再次问道:“是否先到降圣观内歇息,待有动静了再看。”
李隆基不知李亨与王忠嗣具体何时才会有动作,放下千里镜,才转过身,自降圣观内用膳、饮酒。
许久,薛白忽道:“来了。”
原来是有一队人马从昭应县城而来,驶向望仙桥,进了讲武殿。
~~
讲武殿,偏殿的一间庑房内,李亨不嫌腥污,亲自盯着审讯的过程。
他没有问话,只是站在刑讯的官员身后,边踱步边看着那些凶犯的表情。
“叫什么名字?”
“阿腊多。”
“谁让你刺杀王节帅的?”
“段俭魏。”
李亨不耐了,吩咐道:“用刑。”
阿腊多却是咧嘴笑了一下,道:“我招,我招……我们杀的不是王忠嗣,带回去的人头是别人的……”
李亨皱了皱眉。
这已不是他今日初次听到这个回答了,心中疑惑,义兄难道还没死,但怎么可能呢?
另外还有一事很奇怪,他昨日才领了差事查王忠嗣之死,今日郭千里便拿到了凶徒送来,未免有些巧了。偏是郭千里也不来解释出了何事,称是受了伤还在路上养伤。
“先老实招供,是谁派你们来刺杀的。”
“段俭魏。”
“用刑。”
李亨知道阿腊多没那么快就捱不住,暂且先走出庑房,在长廊站了一会。
李辅国轻手轻脚地趋步过来,低声道:“殿下,孙孝哲与吉温到了。”
“带他们在殿内等我。”
李亨心里已经十分确定,就是孙孝哲派人刺杀王忠嗣。他遂有个简单但行之有效的计划。扣下孙孝哲、吉温,诈一诈阿腊多,让这些凶徒以为事情已经完全败露了,自然也就招了。
然而,李辅国却是目露为难,道:“殿下,怕是不妥,孙孝哲是带着范阳军来的。”
“何意?”
“他说是,已准备返回范阳,队伍经过了昭应县,得到殿下相召,又听闻王节帅出了事,便让大队人马驻扎于昭应城西,自己带了百余人来,皆披着甲、持着兵器。”
李辅国说着,愈发心中没底,提醒道:“殿下,我们只怕是审不了他。”
“我会被他吓到吗?”李亨叱道,“隔着宫城便是天子所在,北衙禁卫云集,还没到范阳军造反的时候!”
“是,那奴婢……”
“你入宫一趟,向阿翁禀呈情况,孙孝哲桀骜难驯,刺杀义兄之后,妄想倚仗兵势拒审。我担心出乱子,请阿翁调拨禁军来杀杀他的威风。”
李辅国问道:“此事,可行吗?”
他跟随太子也有几年了,还没见过太子几时有过这么大的能量。
“可行,速去速回。”李亨知道,这是王忠嗣的死,为他创造的机会。
安禄山那谄媚的脸皮下,藏着一颗悖逆的心,他必须得把安禄山厚厚的脸皮揭下来!
忽然,隔着院门,有人向他打了招呼。
“可是殿下在那?吉温请殿下安康,真是许久未见了。”
李亨一看,只见吉温远远地向他行了个叉手礼,看着虽恭恭谨谨,表情却带着讥嘲之态。
吉温根本就不怕他这个太子,当年正是吉温办理韦坚案,逼得他休妻。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李亨一时竟是在这个小官面前无言以对,紧闭着嘴,不说话。
“不知殿下召下官来,所谓何事?”
“我义兄被人行刺,我奉旨彻查此事,召你来问几句话。”
吉温大为惊讶,道:“什么?下官听闻王节帅是病逝,殿下何出此言?”
事情发展到现在,对他与孙孝哲其实是有些麻烦了。派去行刺的人手都被捉住了,早晚要供出他们,偏偏王忠嗣还没死,相当于事情没办成,却留下了把柄。
吉温与孙孝哲商量之后,达能了共识,如今已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反诬王忠嗣与李亨合谋造反。他们首先得找到王忠嗣,以此向圣人证明他欺君,之后再炮制证据,这方面吉温还是很擅长的。
方才孙孝哲已派人到昭应县城内王家别宅去找过了,得知王忠嗣是今早离开的,想必便是来了这讲武殿。因此,吉温应付着李亨,给孙孝哲争取时间。
正说着话,吉温却发现李亨的眼睛直了。
他转过头,随着李亨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人从差役的队伍中站起身来,掀起了头上的斗袯,站在那与李亨对视着。
“义兄?”
那正是王忠嗣。
他身材依旧高大,但其实是骨架撑着,因为病了数月,已然瘦了非常多,脸上满是病容,双颊凹陷。
“真是义兄!”李亨大喜,道:“我们已经拿住了刺杀你的凶徒,马上就要审出来了。”
“好。”
王忠嗣笑了笑,道:“请三郎向圣人解释清楚吧。”
他竟是什么都不再多做,说罢,径直转身往外走去。
李亨愣了愣,连忙转头向他的护卫喊道:“快,保护我义兄。”
吉温更是没反应过来,不明白王忠嗣这是在做什么。
他连忙蹿回前殿,朝孙孝哲喊道:“找到了,他从侧门出去了,快追!”
孙孝哲当即拔出刀来,冲向吉温所指的方向,遇到李亨的护卫敢来阻拦,他径直大喊道:“太子是要造反吗?!”
如此,借着一股凶恶的锐气,他冲出了侧门,目光看去,却也是愣了一下。
只见王忠嗣正独自一人走在讲武殿外,风吹动其宽阔的衣袍,显得昔日壮硕的名将是那么瘦骨嶙峋,他就那么停在那,抬着头,望着远处的西绣岭,像是想向苍天证明什么。
孙孝哲四下一看,自顾自地喊道:“王忠嗣与太子谋反!”
说罢,持刀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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