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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汀抱着一只狸猫,随手抚摸着它的毛,看着窗外的雪花问道。

以东宫如今的处境,连派遣人手跟踪这种事都需要她娘家出力了,但也好,如今做得多,往后收获也多。

“回二娘,薛白每日只与女子往来,白日去玉真观,夜里在杜宅过夜,入宫打了牌,到虢国夫人府过夜,之后两日带着婢女走走逛逛,称是要纳妾……”

“我问你这个吗?他见了重要人物没有?”

“李先生上门拜访,被薛宅的管事赶走了,‘郎君说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就不与李先生再来往了’,这句话远远都听得到,之后李先生到澄心书铺造访,亦是没见到薛白;王韫秀也登门了,在门外站得满身都是雪,才确定薛白不在。”

张汀皱了皱眉,问道:“杂胡呢?杂胡是何反应?”

“杂胡不是进宫述职,就是到处送礼。”

“杀人的范阳劲卒如何了?杂胡可有营救?”

“二娘稍待。”

过了好一会,消息才整理出来。

“杂胡请奏将麾下杀人者斩首示众,范阳劲卒已经人头落地了。”

“可,是鸡坊小儿先动手的……他不替他的人求情?”

“这小人就不知了。”

张汀惊讶得张了张嘴,心知安禄山与王忠嗣不一样,从来不收买军心,这一对比,圣人就更看王忠嗣不顺眼了。

下一刻,有奴婢匆匆赶来,禀道:“二娘,王忠嗣将军前来拜访……”

“他怎么敢来?!”张汀大吃一惊。

“王将军听闻殿下病了,一定要来探望,李公拦不住,已让王将军闯入前院。”

“闯?”

张汀连忙放下怀里的猫,趿了鞋往外赶去。

赶过仪门,只听得前方有踩在石砾上的脚步声传来。

太子别院的空地上铺了大片的石砾,如此,刺客就很难悄无声息地靠近。而王忠嗣就像是要来行刺太子一般,一路往里闯。

“王将军慢些,慢些!”李静忠大哭着,跟在王忠嗣身后苦劝不已。

张汀原是想来拦的,此时一见王忠嗣那威猛的模样,不敢得罪他,登时不知所措。

很快,李亨身后一个名叫朱辉光的小宦官匆匆赶来。

“殿下请王将军入内。”

张汀好奇这对义兄弟要说什么,转身先赶到李亨身边,亲手扶起他。

~~

“殿下。”

“义兄来了,你我有些年未见了。”

李亨深深看向王忠嗣,眼中显出深深的情意,抬手一挥,让李静忠到院里守着。

他有心想让张汀也退下,张汀却不肯,她以娘家势力帮东宫,岂能总是所有事都被蒙在鼓里。

李亨只好道:“义兄,这是我新娶的妻子,是我表叔家的二娘,咳咳,义兄不必拘礼。”

“失礼了,可否让我与殿下叙旧?”

“义兄今日造访,想必有事相商,不必瞒着二娘,但说无妨。”李亨转头看了张汀一眼,柔声道:“我信得过二娘,也信得过义兄,你们都是我最亲近之人。”

王忠嗣微微叹息,身上的威风气也稍消了一些。

“殿下真是病了?”

“是啊。”李亨苦笑道:“病得厉害……义兄上前来。”

他嘴唇毫无血气,显得十分苍老而虚弱,挣扎着起来,想看看王忠嗣。

王忠嗣见此情形,亦是心软,走上前去。

“义兄也老了啊。”李亨喃喃道:“我记得是开元二年,你九岁到了宫城,我四岁,每日就跟在你身后,我不懂事,你刻苦练武,我却要你陪我玩闹。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我数年不见义兄……都添了满头白发啊。”

说着,他潸然泪下,握住王忠嗣的手拍了拍。

“殿下竟比我还老了?”

王忠嗣一句话说出口,亦感悲凉。

他从小身材高大,性格老成,一直是把小他几岁的李亨当孩子看的,转眼,李亨是真的比他还老了。

“这位置不好坐啊,旁人不知,义兄却是知道,当年我是真不愿坐上来。”

“我知道。”

话到这里,其实王忠嗣已经不太想问后面的话了。

然而形势所逼,他还是道:“我本不宜来见殿下,但有几件事不得不问清楚。”

“义兄但问无妨。”

“天宝五载,皇甫惟明罢职,殿下为我谋得河西、陇右两镇节度使……”

“不是我。”李亨道:“河陇形势,除了义兄还有谁能镇守?”

“既如此。”王忠嗣直指关键,问:“圣人为何一定要罢皇甫惟明?”

李亨默然片刻,道:“我可以回答义兄,皇甫惟明并非想要造反,而是想查王鉷压榨战死士卒之家小一事,被索斗鸡陷害了。”

“那皇甫惟明留下的陇右老卒?”

李亨眼睛一瞪,有些惊讶,道:“义兄是听了旁人的怂恿之词,疑我?谁在胡言乱语?索斗鸡或杨党?”

“请殿下明示。”

“皇甫惟明一死,那些陇右老卒就被杨慎矜收买了。”

李亨有些无力,但还是勉力支撑,慢慢地,低声给出解释。

“杨慎矜是隋杨后裔,一直居心叵测,暗中准备。他是薛白的义父,又与杜有邻长女有私情,想借柳勣案搅乱大唐,于是命令义子薛白……勾引杜二娘。”

王忠嗣眉头一挑,有些惊讶。

张汀也很惊讶,她还是初次听李亨说这种丑事。

“此事不难查,义兄若不信,一查就知。”李亨无奈而悲伤地闭上眼,“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义兄。”

杨慎矜已死无对证,王忠嗣若查,还得从薛白的身世查起,需时间不说,首先就能查到薛锈,那所有事也就说通了。

王忠嗣问道:“那些死士?”

“杨慎矜事发之后,薛白迅速改换门庭,投奔杨党,转头揭发杨慎矜,那些死士,也都投奔到了他的手上。”

“他只是一个少年,无权无势。”

“他是薛锈之子,背后有我二兄的故人支持他。”李亨低声道:“他们想扶大兄继位,我可以让的,唯恐储位再移,国本动荡……义兄,你了解我的,我当年真不想当太子……”

王忠嗣皱眉不语,依旧没从这些消息中缓过神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李亨道:“是薛白指使了陇右老卒杀裴冕,先嫁祸杂胡,逼索斗鸡妥协,推杨党上位,他们再合力对付我,为的就是废储,这些事你一查就知道。”

“查得清,可说得清?”王忠嗣问道:“圣人岂能信你与我?”

“咳咳咳……”

李亨闻言悲哭,喃喃道:“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

王忠嗣道:“殿下,我有一个办法。”

“义兄请说。”

“殿下所言之事,我会去查,此事听得荒谬,反而很可能是真相,唯恐……圣人不信。”

王忠嗣听过两种“真相”,相信哪边不谈,对局势已清楚了些,思忖着破局之法,忽然想到元载提出的办法。

那办法若稍做改变,或能让圣人消除一些猜忌。

比如,由他王忠嗣提出杀李静忠,不如让太子亲自提……代价是有,且很大,但四大边镇全落入他人之手,他真的不放心。

“殿下,我不是为了兵权。”王忠嗣沉吟着,缓缓开口道:“我观殿下身边那李静忠从来不是良善之辈……”

“义兄疯了吗?”

李亨震惊不已。

他当然愿意把李静忠推出去顶罪,如果李静忠顶得住的话。

王忠嗣这主意与李泌所言有何区别?

“李静忠不过是一个可怜人,圣人岂信他有甚能耐?推出我身边最亲密一人来顶罪,与说这些事全是我指使的有何区别?义兄被人利用了啊!”

“至少名义上……”

“名义上坐实了东宫有罪,你我岂有好下场?”李亨道:“谁在怂恿义兄?可是杨党?元载?义兄难道不知吗?你这女婿眼里只有功名利禄,根本不在乎国本动荡……咳咳咳……与其如此,不如让我‘病死’,如此,改立太子还不至于太过危险。”

他话都这般说了,王忠嗣只好安慰道:“殿下不必如此,待养好病再谈如何?”

唯有张汀在旁听着,忽然心念一动。

若能保留太子之位,哪怕废了太子之兵权,她其实是能接受的。只是条件还得再谈,关键在于一定能确保太子最后能继位,至于李亨损失了威望之后能否掌权,能否稳固大唐边陲?待她有了儿子且成了储君再谈不迟。

杀李静忠?她一点也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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