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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忠像狗一样爬上前,抱着薛白的靴子恳求。
薛白一脚便将他踹开,叱道:“废话说完了?”
李静忠一听,此时才有被割肉之感。
他哭哭跪跪并不花费什么,但听薛白这铁石心肠的语气,竟还想要东宫付出代价。
“薛郎君啊,若你对索斗鸡说实话,你借东宫死士杀人一事又如何?一旦捅开了,大家都得死,你若状告东宫,那可是先害了自己啊。”
“我从缸里出来就只管复仇,能拖上整个东宫陪葬,值。”
李静忠听得他语气森然,真是欲哭无泪,心想这事怎么过不去了呢?
他只好磕头如捣蒜,不停哭求。
“薛郎君要什么?老奴一定全力去办!”
花萼楼中忽然响起了动听的鼓乐。
那是百官接驾的仪式结束。
远处,女子的笑声也隐隐响起,女眷也开始入宴,连吹来的风都带着香……
~~
“李小仙,你快些,上元宴可要开始了。”
“这就出来。”
花萼楼后方的一间庑房中有人推门而出,李腾空有些不情不愿地推门而出。
她身上穿的是咸宜公主李娘的衣服,一条束带将彩裙系在胸上方,再披一件薄帛。
这衣服华丽明艳,绸料柔软服帖,最能勾勒女子有致的身材。李腾空却觉好不自在,她如别的大唐淑女一样,双手挽着一条彩练,只是双手抬得更高些,挡在胸前。
李娘一见她,不由捂嘴笑了笑,没有马上嘲笑她,招手让她快走。
“一会你与我同座,我夫婿今夜没得坐,他得张罗宴会,快走吧……小豆苗。”
“你还说!”
“好了,不说了。名门贵女,是到何处沾得脏兮兮的?”
“就是有那么一回事。”
前方有无数宫娥捧着酒壶从廊下穿过,皆是梳着玉螺髻,穿着粉白纱裙,个个俏丽,队伍连绵不绝。
两人绕过回廊,步入花灯高挂的华丽后堂,在仪门处遇到了另外两名女子,是上柱国张去逸的两个女儿,长女张泗、次女张汀。
李娘拉着李腾空上前,引见道:“右相府的十七娘,闺名腾空,字小仙。今年便要出阁,到时喜宴该需各家帮衬。”
“巧了,我家二娘也是晚嫁、今年出阁,你们该互相亲近亲近。”
张泗说着,将张汀拉到前面来。
张二娘时年十八岁,早就过了出嫁的年纪,她长得很是漂亮,唯独颧骨略略有点高,稍显刻薄,但笑起来很可人,能够掩盖相貌上这一点小缺陷。
“小仙与我相类。及笄之年才出嫁,想必眼光奇高,不知如今挑了哪家夫婿?”
“他并非高门子弟。”虽还未下婚书,但李腾空还是大大方方应了,“只是个白身。”
“原来如此,那今夜便不在这花萼楼中了。”张汀掩着嘴笑道:“可惜,原本还想偷偷瞧一眼,没机会了。”
“往后我设宴邀二娘,也是能见到的。”
李腾空虽礼貌,却显得有些清冷。
彼此又聊了几句,张氏姐妹离开。张泗不耐烦再与这些女儿家叽叽喳喳,径直转向供奉们所在的殿宇,朗声道:“神鸡童,燃灯之后可有赌局?”
这边,李娘看着张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当即冷了下来。
“你可知张汀为何说与你相类?她年过二九还不嫁,原是想当女冠图自在,想与哪个男儿交往便与哪个男儿交往……”
“才不相类。”李腾空连忙道:“修道乃为净心而悟智,济世以积善,岂是为与男儿交往?”
“谁要与你议论这个?张汀拿话别你,可听出来了?”李娘道:“言下之意,她虽二九才嫁,却嫁了大唐储君;你熬到二八,却只嫁了一个白身。张二娘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不落人后,见识了吧?”
“我听出这些来做甚?我就嫁一个白身,往后可没这许多弯弯绕绕。”
“嘁,右相怎就有你这么个女儿?”
李娘愈想愈不高兴,继续低声抱怨,她知这些心事也只有与李小仙说才不至于惹上麻烦。
“圣人待张去逸这个表亲比对自家儿女还亲近,张去逸却不识好歹,嫁女东宫,这是彻底背弃我们了……”
一路低语,李娘领着李腾空入宴。
花萼楼中殿宇重重,皇亲女眷在主殿西侧,隔着重帘,能看到主殿里坐了一排的诸王。
诸王中有一道身影格外落寞,正是李娘一母同胞的兄长,寿王李琩。
她不由心中暗道,阿兄也该振作起来了,这个天宝六载李林甫总该扳倒李亨了,一切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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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那夫婿仪表如何?”
“啊?”
李腾空落了座,正低着头想心事,闻言才顺着李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今夜的宴饮的舞乐由驸马杨洄负责,此时他正站在殿中颐指气使地对舞伎做最后的安排,看起来三十五六岁年纪,仪表堂堂、官威凛然。
下一刻,有大内侍上殿,提醒杨洄圣人马上要到了,他当即躬下腰,态度虔诚地赔笑了两句。
待大内侍走了,杨洄又睥睨周遭宫娥,低声叱骂,“还不知动作快些?!”
李娘自觉满意,道:“看过我的夫婿,你再看张汀的夫婿。”
说着,她以带着嘲意的目光落向了诸王最上首的位置。
太子李亨刚刚落座,他相貌的底子该是不错的,只是早已被压力与不安消磨了风采,取而代之的是灰白的头发、微驼的腰背、发福的身材、畏畏缩缩的举动。
李娘真的看不起他,摇了摇头。
李腾空却又走神了。
她曾在选婿窗后看了很久,却始终不明白那少年的独特之感是何处来的,只有她一人觉得,他能出世,也能入世。出世则芸芸众生、王侯将相一视同仁,入世则进退有据、应付自如……
“哎,李小仙,你惹恼我了,到底在想什么?”
“公主,你说若有一人待妻子很好,遇难时愿以身代偿,平时还体贴入微,这人好吗?”
“自是好的啊。”
“可若他不知眼前女子是他妻子呢?”
李娘当即道:“那便是风流成性,可以剁了喂狗了。”
李腾空一愣,抿着嘴,情绪便没方才那么高了。
“你呀。”李娘道,“挑了一个白身,人品听着又差,连入宴的资格也无,我连看也不能看一眼,有甚好的……”
正在此时,殿中一静。
忽然之间没人敢说话了,众人纷纷起身,整齐划一。
“圣人至!”
“伏惟吾皇,上元安康!”
“伏惟吾皇,上元安康!”
声音一层层传开,近处的皇亲重臣已喊完了,远处的才开始喊。
而殿中已响起了一个苍老而爽朗的声音。
“众卿上元安康,百姓普天同庆。”
“圣人制,普天同庆!”
因圣人一句话,一个个坊楼上鼓声响起,传满长安,一百零八坊的万民皆可听到圣意。
没有人能入睡,所有人都得与圣人同庆。
“圣人制,普天同庆!”
一时长安城中数十万人纷纷行礼,齐声欢呼。
灯火竟还能更璀璨了一重。
“圣人上元安康!”
“圣人上元安康!”
“……”
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回荡。
御座上,李隆基沐浴在这盛大无比的辉煌之中,略满意地点了点头。
古往今来,日升月沉从来非人力所能阻止,但每年的上元夜,他可打破昼夜,权力比日月还高。
因为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大唐盛世。
他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千载第一圣君!
凡夫俗子们絮絮叨叨着长安城很怕火,灯火很危险,没有宵禁很危险……见识与蝼蚁一般。
他们不知道,唯有如此上元夜,才能让四海万邦见证这个如奇迹一般登峰造极的盛世与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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