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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牌坊毫无根基的薛庆余,除了收拾那几亩责任田,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是走村串乡收废品,当起了破烂王。每逢行到三步两座桥,有意无意,他都要窜到碾道房,借讨水名义,和徐恩长叙话说长道短,渐渐丢了疑心,还和恩长作了朋友。

弹指又过了不少年,石牌坊村首富、落蜓山庄的主人裴国本的大公子裴古今,在石牌坊建起小康一条街。庆典那天,石牌坊村街锣鼓喧天,彩旗飘扬,横幅上赫然标语:庆祝石牌坊村小康一条街暨庆贺阳乐农工商企业集团挂牌成立!裴国本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大手笔,为庆典仪式,号称七十二条胡同八十三眼井的石牌坊,家家户户都收到企业集团送来的礼物,乡里人面矮,吃人嘴短,村人议论原本想说:这小康一条街十有是官商富户裴家儿女,换嘴说成:裴家占了好风水,出资修了村中古迹阳乐侯墓,跟着沾光吧!原来自古石牌坊村就是风水宝地,整个渝水地方,不知何年何月,被封为阳乐侯国。文革前阳乐侯墓坟冢还在,文革破四旧,留镇各派造反组织纷纷盯上了阳乐墓,谁料石碑墓冢,锹镐下去,只迸出一阵星白火花。因争风吃醋,为出风头表忠心,一派组织不知从哪儿弄来引信炸药。顷刻之间,坟冢轰然爆碎,只见三合土墓砖石料飞沙走石之际,墓椁中突然荡出一股蓝烟。蓝烟见风变染金黄,转瞬又化作飞龙模样,昂昂然直入云天,是夜狂风大作,墓地显现黑影出没。转天天朗气清,惊魂未定的村人发现,墓道草丛间盘着一条黑花巨蛇,吓得众人面如土色狼奔四散。此后村中不断有人得了怪病,发作起来,歇斯底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已,嗣后口中胡言乱语,六亲不认。直到有一天,村中猫狗畜生忽然会说人语,说也奇怪,漫漶经年的怪病,也就兀自好了大半。村民不敢大意,因不久怪病遁失,新病又发,村中又患得患失蔓延起狼斑皮癣。

日后离休的裴国本,他在地市级首长位上退下来,并没有留在碣阳城中享清福,而是发挥余热,陪老伴吕焚云回到丈人故里造福乡梓。后来附庸风雅喜爱收藏文物裴国本,染指了墓中文物,也传上皮癣怪病,屡请名医诊治,好歹初见起色。裴国本原本不信邪个硬人,遭此劫难,痛定思痛,似有醒悟,这才以保护地方古迹的名义,串通文物部门,重修恢复了阳乐侯古墓,从此才求得一方平安。

话说留镇乡企办主任,人称老白毛的史玉琢,为靠拢落蜓山庄,便投其所好,千方百计,淘换到先前流失民间的阳乐侯墓中文物,献媚献宠,奉与落蜓山庄主人。收来的物件也不过烛台、陶器和彩画兵俑,另有青铜重器和金银财宝不知所踪。裴国本深明大义,复用重金收归的墓中遗失文物,称言悉数捐赠给渝水文管所,只眯下一盏青铜燕雀含枝灯,独赏裴府深藏不露。至于传说中的一方阳乐侯田黄古印,裴国本费尽心机仍未得手。倒是那座墓前汉风石阙,裴国本请来石匠,仿照原生石件,照原样回归了阳乐侯苍朴墓园。有了这墓前石阙,环视周边百里山川风物,仿佛远古阳乐侯国,又重归玄黄天地之中。每逢霞云落紫之时,裴国本总喜爱登高望远,享受曾为官一任的昨日襟怀。

裴国本坐惯了主席台,当了一辈子政府要员,离休后磨不过吕焚云,终归回到石牌坊丈人故里,虽然有些失落,却也享受天伦之乐。闲暇时裴国本踏遍石牌坊七十二条胡同八十三眼井,也寻不见早先坐镇渝水的昔日光环。毕竟见多识广,时过境迁峰回路转他看到了商机,看到了俯拾皆是的满地黄金,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儿女和经手提拔的官场部属身上。除了复建了阳乐侯墓园汉阙,裴国本还以修建村民广场的名义,在村中老槐树下,不惜工本修建了一座广场舞台。依吕焚云的主意,取名首阳台,取义伯夷叔齐守节持义典故。村民不知渝水之北有座首阳山,尝有饿死不食周粟传说,以为舞台面东朝晖映日之意。两种说法吕焚云且都认可。好在村中红男绿女没那多讲究,且学城里闲人,在广场过起夜生活,时兴跳广场舞、扭地秧歌。技痒难耐的,还披红戴绿,乔装打扮,在舞台上唱大口落子,唱《小姑贤》、唱《刘巧儿》。逢红白喜事,好事人还专请来走村串乡的草台班,重拾旧习,在舞台上咿咿呀呀,唱成本大套的老辈子皮影戏。闹归闹,严肃起来也派大用场,首阳台右前方竖起一柄镀银旗杆,每当有正经场合,讲话,升旗,奏国歌,只要台上特邀裴国本做嘉宾,主席台上总少不了渝水县正襟危坐的县乡领导。有一年时兴唱红歌,裴国本亲自上台打拍子指挥领唱,那一次场面宏大,电视台专门录像播转。一时间石牌坊不但被县里评上小康村典型,还上了省报头版。石牌坊不单在渝水县,在整个碣阳市,也名燥乡里家喻户晓。

破烂王薛庆余最喜欢开庆典,风卷残云之后,拾掇的破烂能让他过个肥年。晃常他也总在裴国本的落蜓山庄门口转磨磨,垃圾堆儿里总能拾到意外的惊喜。光是吕焚云丢弃的书画、诗词草底,薛庆余就拾到不少,他舍不得卖,抚平后装订成册,和一班拾荒同道,酒后茶余附庸风雅、评头品足,自寻一乐。

对于庆典舞台节目,裴国本、裴古今父子发生了争执。裴国本不主张张扬,只打算白天扭扭秧歌,晚上唱台评戏就收场,要简朴,不肯大张旗鼓、不愿奢靡张扬。裴古今说父亲老脑筋,说人气人场就是金钱、就是效益!兄弟姐妹也都帮腔,说父亲是祖宗板儿,立那儿就有人磕头作揖,这叫人脉,人脉是金,少不得的。何况这官场商场,讲究个抱团取暖,大家心照不宣,树倒了,树倒猢狲也就成了散沙流水。听见儿孙们呛呛,吕焚云从山庄后园走过来倾听,平日里,她与老大裴古今面合神离,两人年纪相仿,长说短说也差不了十岁。裴古今管吕焚云叫妈,也不过近几年的事,这一叫,吕焚云凡事就让了他三分。里面内情瞒不住乡亲,这是吕焚云回石牌坊唯一系疙瘩的心事。原来早年裴国本参加队伍前,先在留镇商家当伙计,对外人隐瞒了在老家孤竹故里,有一位大他三岁的原配小脚女人,两人育有一子,就是长大成人的裴大公子裴古今。当年风云际会之时,功成名就之日,休妻另娶不是稀罕事,裴国本在队伍上搞上吕焚云,老妻深明大义,不哭不闹,只要求裴国本带上亲子裴古今享福,老妻至死在老家守公婆终老一世。话说两端,余下的一儿一女,可是两人的亲生骨肉,老二叫裴让秋,老闺女叫裴让水。两兄妹原本与大哥裴古今有隔痒,说来也怪,自从社会改革开放,兄妹都干上公司买卖,三兄妹攥成一个拳头,所向披靡,成为老裴家的骄傲。平日裴国本说话,三兄妹都敢顶嘴,唯独老娘吕焚云,说出话来似金口玉言口吐莲花,三人都俯首帖耳,不敢半句多嘴。只听吕焚云言道:叫你们多读书,就是当耳旁风,光知道啃地皮赚钱,倒没个深谋远虑!原来吕焚云继承家传衣钵,自幼研习诗文书画,颇有心得,及至成了气候,已成为碣阳市风闻地方的笔墨俊杰,为裴国本一介粗人活跃官场,不啻添枝加叶,增色添香。国门开启,吕焚云力主儿女出洋深造,光宗耀祖,无奈古今、让秋兄弟,沾染衙内恶习,只知游山玩水,泡妞享乐,终于一事无成,白挥洒了一地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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