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良莠不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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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沿下，婴行正在火炉上烧水。壶中水咕咕翻滚，热气四溢。</p>

行思指着水壶，别有意味地说：“煮茶之水，开到二分是为茶，开到十分则为汤。”</p>

婴行问：“那怎么办？”</p>

行思果断地说：“它热得过分了，你给它兜头浇一瓢凉水！”</p>

六祖说：“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p>

他们说话时，年轻僧人早已走到跟前。见六祖等人对他视而不见，且言谈中有影射他的意思，他便重重将禅杖往地上捣了一下，想引起他们的注意。</p>

许是禅杖的震动，一片因病变而枯黄的树叶飘落在地。</p>

六祖捡起来，对着树叶感叹：“大好时光，你不好好生长，反而染病枯黄，可惜，可惜！”</p>

法海看了那个和尚一眼，说：“谁叫他自己招惹虫害呢，活该！”</p>

六祖一笑：“那么，法海你说，这一树的枝叶，有的欣欣向荣，有的枯黄萎缩，是向荣的好，还是枯萎的好？”</p>

法海笑道：“当然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树叶好。”</p>

六祖点点头说：“如是，如是，那就向荣去。”</p>

六祖又问行思：“向荣的好，还是枯萎的好？”</p>

这绝对不是多此一举的重复，而是另有禅机。</p>

行思居然回答：“枯萎的好。”</p>

六祖竟然还是点点头：“如是，如是，那就顺其自然枯黄去。”</p>

再问婴行。</p>

婴行聪明绝顶，自认为一定能答得更好，不假思索地说：“枯萎的让他枯萎，向荣的让他向荣。”</p>

婴行自以为回答得多么圆满、多么潇洒！连那个高傲的年轻和尚，目光里都流露出敬佩的神采。</p>

然而，六祖大师却将脑袋摇了摇，说道：“不是，不是。顺其自然，在大自然中参悟禅机，几乎是每一代祖师所倡导的。然而，禅，不是纯自然，禅者反对放任自流，更强调人的主动性与能动性。我们人，作为自然之子，弃恶扬善，改造自己，就是自然；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使之更加契合宇宙人生的规律，才是真正的顺其自然。禅者之所以是真正的智者，原因也就在于此！”</p>

说着，六祖的目光像温暖的手指，爱抚着那个年轻和尚的面庞，他忽然对六祖的话有所领悟，但他放不下高傲的架子，勉强给六祖下跪，说道：“云游僧法达，前来拜山。”</p>

他之所以说“拜山”而不说拜祖，说明他心里还是看不起六祖。他磕头时，前额并未触地。</p>

婴行跳过来，指着他的脑门说：“你年纪轻轻，拜见长者倨傲无礼，就已是大错特错；而后又叩头不触地，更是错上加错。你心无敬意，还不如不行叩头之礼呢！”</p>

法达凭着自己的小聪明，不以为然地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拘泥形式？再说，我磕头不触地顶礼，就等于触地顶礼，你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p>

行思笑道：“你倒是有几分辩才。超越世间的一切形式，不为形式所困，这确实是禅。”</p>

法达越发得意，斜了六祖一眼。谁知，婴行冷不防蹿了上来，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啪”！</p>

法达大怒，吼道：“出家人，怎么这样无礼？竟然动手打人！”</p>

婴行针锋相对，道：“我打你等于没打你，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分别呢？”</p>

以其之矛，刺其之盾，法达愣住了。</p>

婴行曾经也因这种事挨过六祖一拂尘，这回总算在法达身上捞回了本钱。他不依不饶说：“再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你的肉体属于大地，早该空掉了，我是打空呢，你叫唤什么？你若是觉得疼了，证明你尚未修到四大皆空，我是帮你修行呢！”</p>

法达一脸尴尬，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p>

婴行又说：“如果你现在挨打时心生分别，能感受到挨打与没挨打不一样，那么，证明你刚才磕头时前额不触地，是故意无礼。无礼之人，不该挨打么？”</p>

法达哑口无言，狂妄之态因之尽退。</p>

六祖开口说话了：“你从什么地方来？你心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p>

“我是江西洪州人。七岁出家，曾经闭关阅读大藏经，胸中装有万卷经书。仅《法华经》一部，我至今已持诵三千多遍了！”说着，法达的头又仰了起来，很为自己的用功精进而骄傲。</p>

“汝若念至万部，得其经意，不以为胜，则与吾偕行。汝今负此事业，都不知过（如果你念了一万遍，并且体会了经文的大意，而不自认为有什么殊胜和了不起，那你可以和我把手同行。如今你却辜负了诵经这一修行的本意，竟然不知过错）。”六祖说着，在一只空碗里倒满茶水，“这只茶碗，不知盛过几百几千几万次茶水，它可曾品出茶的滋味？印《法华经》的毛刷子，看经的遍数何止万遍，却未曾见它成佛！同样，像你这般傲慢的模样，再念一万次也没有用！”</p>

法达听后，不由得垂下了头。</p>

六祖继续说道：“僧人顶礼，不仅仅为表达对他人的尊重，更是为了折服自己的‘我慢’之心。因为，出家人心中一旦存留傲慢的习气，‘我执’不除，便无法体悟到宇宙人生的真理。你只是口头上念诵佛经，而不明了经典的意义。”</p>

六祖品了一口茶，手在石桌上轻轻叩着，合着节拍说了一偈：</p>

礼本折慢幢，</p>

头奚不至地？</p>

有我罪即生，</p>

亡功福无比。</p>

六祖接着又问：“你叫什么名字？”</p>

年轻和尚说：“法达。”</p>

六祖道：“你名法达，何曾达法？”</p>

于是，六祖又说了一偈：</p>

汝今名法达，</p>

勤诵未休歇。</p>

空诵但循声，</p>

明心号菩萨。</p>

汝今有缘故，</p>

吾今为汝说。</p>

但信佛无言，</p>

莲华从口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