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师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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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者年轻时，初踏剑道，望天下剑术茫茫，往往碰见喜爱的便想学会。尤其对在场诸位而言，‘学剑’实在是一件颇为轻松的事，便更不在意，往往肆意贪图。”</p>

“而当学剑久些，想要往上攀登的时候，就发现没那么自在了。”</p>

“馆传山传是甜美孱弱的果酒，谁都能任意品尝，如水而饮，任由挥霍；脉传朝传就不太好惹了，有些是真正的烈酒，能饮的人很少，也没法常饮，这个时候，就得好好选择。”</p>

“而当想再往上的时候，往往就会发现没有剑是触手可得了。”老人望着他们，“【意剑】，每一门都像高岭之花，想要学会它，就得掌握它的真意，这时候它会要求你的人生经历、你的情感性格，当然也要求你的剑道经历与理解。”</p>

“佳处、妙野、奇观、极意绝景.每一步都是鸿沟。而再往上，【心剑】如何，【道剑】又如何呢？”老人缓声道，“它们开始要求你的整个人生了。”</p>

“要学《穆王剑》，就得先将《八骏》与《七玉》臻至化境；而若未曾通习儒家剑，《易剑》也就不可为用。”</p>

“每一门剑都是上一阶的奖赏，亦是下一阶的基石，所望终点，便是道剑。这，就是【剑梯】。”</p>

“天下剑术何其之多，堪称瑰宝者都浩如烟海，极目难尽。然而修者身命，屈指不过百年。”老人道，“学什么剑，为什么而学剑，是每位剑者要回答的问题。”</p>

“不是任何剑者都需要【剑梯】的。”</p>

“天下拿起剑的人茫茫如过江之鲫，各有自己不同的理由，有些为了功名利禄，有些为了快意恩仇，有些为了光耀师门，还有些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剑’只要帮他们达成目的就够了，可以拿起，也就可以放下。”</p>

“唯有为剑学剑者，是我同道，路漫漫修远而求索，此生必欲见剑之真谛，必欲临剑之绝顶——既为登天而来，就得有一把梯子。”</p>

老人提剑站了起来，缓缓扫过面前的每一张面孔：“建构剑梯，便是‘道启’，从此之后，诸君便是求道之人，用尽余生在这条剑梯上攀登，学剑悟剑，向天登阶。”</p>

忽然他一偏头，道：“裴液，你发什么愣？”</p>

裴液猝不及防，一惊：“院，院主。”</p>

“你为何神思不属？”</p>

裴液怔，张了张嘴，一抿唇道：“院主，我刚刚在想.我就是你口中‘不为剑学剑’之人。”</p>

“我学剑时，从没想过要追求什么剑之大道。”唇舌既开，少年坦然道，“我最想学会一式剑的时候，是为了割断面前敌人的咽喉。后来我刻苦习剑，更多也是为了战胜强敌，我虽然喜欢剑，却并非喜欢它本身。”</p>

场上一寂，王守巳悄悄勾他手指。</p>

院主正在谈道启会之基，谈修剑院之意义，这时候你来句我和伱们“道不同”，那岂不是只能“不相为谋”了？</p>

裴液其实也有些蹙眉，他自己肯定是不会站起来唱反调的，但谁料老头一眼就点中了他。</p>

而当这个问题真的落在面前，他又骄傲地不愿撒谎。</p>

却见院主哼了一声，却是笑了起来，忽然竖眉一指他，怒道：“没错，所以最烦你这种人！”</p>

他叹息一声：“难道我不知道，天下痴心于剑者实在寥寥吗？道启会每年收百余人，其中多少真心呢？”</p>

他眉毛垂下去，气质却锋利起来：“因为也不是任何剑者，都有资格建构【剑梯】的。”</p>

“天下习剑者若有千万，其中可称天才者，恐怕不过寥寥数千，而其中真能走完剑梯者，又是十中无一。”</p>

“一心向剑、如痴如狂者未必能得剑之青睐，而你这样天下罕有的剑才，又并不把剑视若性命。”老人一笑，“天地无情，本来如此。”</p>

“道启会不是宗教，必先要你信奉，方肯传授真知。所欲者，只是天下能得道却不识道路、无可攀援之剑者，能够有一扇堂皇的大门。总有人一离开剑院，就再不记得求道之心；但也有人一身世俗地走进来，离开后却孤身游遍四海，只为填上剑梯的下一处缺口。”</p>

老人望着裴液，笑道：“我固然为之倾尽身命，但你若想着别的事情就把道剑握在了手里，我也只能骂一句‘贼老天！’了。”</p>

他拨开壶盖，仰头满饮一口：“好了，尚未告知诸位姓名——我名秋骥子，是神京修剑院三十年院主，今日为诸位修缮剑梯，我必以诚，也望诸位以真。”</p>

“就先从最难的开始吧。”秋骥子一笑，目光落定道，“张朝。”</p>

场上响起些笑声，这位白猿洞真传屡屡是第一个名字，众人也已有些习惯。</p>

而这“最难”二字一出，裴液便有些理解了所谓“建构”的意思。</p>

怪不得剑梯因人而异，它显然要以剑生学过什么剑、未来能学什么剑为规束，这无一不受出身、经历、天赋的影响。</p>

如张朝者，所学无一门意剑，那么这位院主就得先为他挑选几门合适又能学的意剑，而后还要使这几门意剑能够趋向某条心剑之路。</p>

可天下心剑本来有数，哪一门肯由他所学呢？</p>

又要如何苛刻的条件？</p>

而更重要的，是籍此修成的剑心，还要有达“道”的可能。</p>

怪不得这种事要院主来做，恐怕也只有这位三十年在位的院主能几乎尽知天下之剑，并从中筛选出一条狭窄但可通行的路来。</p>

“最难”之语诚然不虚，即便在得知名单时秋骥子就已开始准备，两人还是在楼前桌下凝眉商议了半個多时辰。</p>

最终张朝捧着一本镶玉之册走了下来，那是秋骥子为他细细书写的剑梯，封面三个规整的字体，是为【猿公道】。</p>

接下来确实肉眼可见地通畅了许多。但凡派有意剑传承的剑门，无不在求索通往“心剑”的路径，而身为这些剑门的佼佼真传，在来到剑院前，师门就为他们仔细摹画了未来的方向。</p>

这时方是秋骥子真正的工作，以其所知的天下之剑来填充、优化这条剑梯，使剑生明晰到知晓下一门剑要学什么。</p>

宁树红、王守巳都依次捧着带来的册子过去，那是师长写下的方向，秋骥子则一边转抄一边推敲，将一门门藏剑楼中的剑填进去，使它从一个概念变得切实可行。</p>

剑梯这东西确实是更私人的东西，但要说全然不可泄露，那也没什么理由，总之宁、王二人都给他看了自己的玉册，宁树红的名为【蜀道难】，王守巳的则是【火扶桑】。</p>

两人都是共有五层，每一层都自有名目，详细阐明了脉络，并在前两层详细列下了应学之剑。</p>

裴液越发有些茫然，老人说张朝最难，他想其实未必，因为张朝尚有传承，他的所学才是真个寡少又混乱，偏偏他自己又全然不懂，老人要为他结撰剑梯，那真是无中生有。</p>

然而这流程毕竟还是走完了，越往后显然越发简单——如天山蜀山，所携剑梯只有道剑一栏未曾完善，而秋骥子也不比两剑门走得更远，便只是在下三层填补一些他山石玉。</p>

而到了杨真冰，白鹿宫给他的剑梯就更是一副全然完整的东西，秋骥子只是略作修缮，批注一番便即交还。</p>

“那么.就还剩一个了。”秋骥子伸个懒腰，起身向藏剑楼中走去，含笑道，“裴液，你跟我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