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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一入便是半月。
三十年前那次“山奔”据说仅有七天,而如今十五天过去,老人仍未停下脚步,他的生命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延长,也恢复了饮食,饿时揪住树叶便吃,渴时伏进积水便喝,好几次两人都没来得及拦住。
<div class="contentadv"> 其形貌愈加如同风中残烛,好像压榨了一切生命来走这一段路,而在这生命耗尽之前,日复一日的密林深崖之景中,终于透出了一点不属于自然的东西。
一行至少十人以上队伍走过的痕迹。
就那样突然而赤裸地现于眼前,令两人久久怔愣。
这里是进山半月之后的亘古深岭,再往前不是出路,而是更加遥深的苍茫。采药伐柴、捕猎寻兽,都不应抵达这里。除了他们这样抱有极为特殊目的之人,此处应当千年无人踏足。
然而它就是出现了。
而且分辨痕迹,竟是男女老少偕有。
两人无从辨认他们的来历,一时甚至怀疑是世居山中的隐族,他们没有思考太久,身边的老人已癫狂地向前行了数丈。
接下来的一天,本来精神已然有些驰怠的紫篁握紧了剑柄,到了夜晚,他们又遇到了三次类似痕迹,而且越来越新。
当晚,紫篁按剑不眠。
“事变就发生在这一夜。”静室之中,面前的男人嗓音干哑地看着裴液,“裴少侠应当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额生火符.身灵受召。”
“是的。”紫篁直直瞧着窗子,仿佛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又在那里浮现,“也许,当时我不顾一切地将其拦住,然后带着两人反身便走还能有一线生机。”
浓重的漆黑笼罩了一切,篝火暗弱下来,深山的夜总是这样,一派特有的苍茫无声,然后间杂一些或近或远的叫声,点缀出它的层次与辽阔。
就在这样的夜中,紫篁的眼角忽然被另一种颜色的微光照亮了。
他转过头去,惊愕地看着张子敬缓缓站了起来,若不是他额头上那朵幽蓝火符正在缓缓绽放的话,紫篁会以为这只是一次罕见的梦游。
张子敬双目无神地越过两人和篝火,对紫篁的呼喊置若罔闻,拖着僵硬的步子径往前方而去。
紫篁把他按倒在地,扼喉呼喊,灌注真气,然而无一有用。那额上火符炽亮依然,张子敬只喃喃难辨地直勾勾盯着前方。
紫篁犹豫了一下,放开了他。
此时那仙画之事已被男人置于脑后,眼前的灵邪已攀上好友的天庭,他猜测自己可能是遭遇了什么操弄灵玄害人的邪教,而紫篁在这些事情上从不缺少勇气。他按紧了剑柄,尾随好友而去。
这是只有狐狼夜行的深山,紫篁如无声魅灵隐在树影之中,随着好友越行越远。
但其实只走了半刻钟,回头时刚刚瞧不见了营地的篝火,几道隼妖般的黑影就割着风声掠到了张子敬面前。
那动落之间显出的气势令紫篁猛地压住了身形,呼吸气机被自己死死扼住。
一名八生.和足足三位七生。
张子敬的突然出现显然也惊动了他们,而派出查看的力量,就已抵得上一个足够开山传名的门派。
紫篁在心脏猛然的收缩中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这不是在对一幅灵画的寻幽探密中碰到了同行,亦非某个见不得光的小邪教撞到了自己手上,这是一件层次远远高出他眼界的危险事情。
紫篁清醒地判断出这时更好的选择应当是立刻回身,但好友已落在了他们手里。
紫篁落后了数丈,小心地缀了上去,又是仅仅半刻之后,那此生未见的一幕就映入了眼帘。
一蓬巨大冷硬的树形焰绘于地上,釜中燃烧着冰冷的幽蓝,七个额头生符之人僵僵立在一杆青铜之前,张子敬正是其中之一。
祷祝庄重,祭词堂皇,紫篁几乎以为自己到了某处皇朝堂庙,而当那主持之人回身拿起青铜长杆,张子敬上前去端那青樽时,他终于不能再等,一掠而出。
按在鞘中的真气术杀意沛然地爆发,紫袍之下带起狂风和血光,手握本代《割竹剑》和真气术·折竹的最高造诣,男人一剑破开了眼前八生的回挡,将剑刃直直地插入了他的正胸。
自从踏入八生之后,他就一刻不停地勇猛精进,只把蒙处元当做眼中的目标,而这时的战绩证明了他确为八生中的佼佼,眨眼间十多次的爆发与攻防,他身上爆出朵朵惨烈的血花,却依然未失掉偷袭而得的优势,结束之时,已将此人牢牢扼在身下。
“你们是什么人?!解去他们头上的东西!”他把剑刃压在此人喉上,喉咙带血地低声逼问。
而后他身体一僵,身后传来了布帛撕裂的声音和低哑的嘶吼。
秋夜室中,安静无声。
讲述这一切的男人仿佛再次经历了那样一场梦魇,显得疲惫而虚弱。
“子敬喝下了那杯龙涎。”他低声道,和裴液沉默对视,那一幕带来的神寒骨冷同时出现在两个人的回忆中。
“后面,事情就整个坏掉了。”
紫篁一剑斩下了身下黑袍的头颅,看着恶鬼蛇妖般的好友僵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其实也没有时间给他做出决断了。
一名查知了动静的紫袍倏忽出现在了眼前。
他先拿起青铜杆一杆贯透了张子敬异化的身躯,那恶鬼般的狰狞如同蜡烛般融化。紫篁惊恐失声地冲上上去,紫袍人回过头,面具下的双眼只看了他一眼,紫篁就变成了一块被重锤击打的豆腐。
若非真气的束系,整个人已四处飞散。
他破布般砸在地上,八生强韧的身体在此时脆弱如纸,骨断、皮绽、肉崩,大滩的血和碎脏从他身下流了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紫袍人将剩下的六人一一化为粘稠的液滴,而后倒持着那饱满莹亮的葫芦杆走过来,诡幽尊秘的面具俯瞰着他,一杆扎进了他的腹部。
“我昏迷了过去。”紫篁道,“只感到那冰冷的东西似乎进入了我的身体,吞去了我的经脉树。”
“重伤难愈,真气尽失,气血将竭,被血黏住的眼睛也睁不开,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扔到了什么地方。”紫篁第一次端起茶来,微颤着饮了一口,“裴少侠,我有过许多次逼近生死的搏杀,也受过几乎无法痊愈的重伤,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完全的绝望,像是捆起的猪猡一样等待被人使用。”
然后他缓缓抬头看着裴液,怔怔道:“就在这绝望的昏迷中,我似乎见到了那画卷的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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