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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灵从病房退了出来。她轻轻掩上门后转身,除了史蒂夫和安娜多了几个人,都很脸熟,但只有一个她记得名字,那是英格兰主帅索斯盖特的助手之一。她跟他们打过招呼,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准备离开。
安娜在陆灵身后叫住了她。她给她递过去一杯冰咖啡,说,“豆奶拿铁,不加糖,我没记错吧。”
陆灵轻浅地笑了笑,说谢谢,目光随意地往安娜身后扫了扫。史蒂夫碰到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偏过了头,继续跟索斯盖特的助手谈话。安娜也回了下头,尔后她转回头朝陆灵耸了下肩,“好了,瞒不过你,是史蒂夫告诉我的,他还知道我喜欢香草口味的甜甜圈。”
陆灵抿了口咖啡,冰凉微苦的口感,带着豆奶与咖啡的醇香,是她现在所需要的冷静。她跟安娜说:“史蒂夫总能记住这些,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你也准备回去了吗?”
安娜犹豫着,陆灵又道,“我想派特今晚应该不会再见谁了,除非有必要。”
安娜略微一想,点了头,“我想也是。那你方便载我一程吗?我坐爸爸的车过来的,他们已经先回去了。”
“没问题。”陆灵又喝了口咖啡。她知道,安娜多半是想跟她聊聊。
天已经黑了,地面温度随着日落骤降。又起了些风,燥热在一点一点消失。车里依旧开着冷气,但温度适宜。
“人们常说兄弟姊妹之间的情感最是复杂。克里斯汀,你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我经常庆幸我是个女孩儿,派特是个男孩儿;如果我也是男孩儿,或是派特是女孩儿,事情一定会很糟糕。有这么一个举世瞩目的弟弟,在很多人看来,好像我很幸运,可谁又知道在他的光环下,我这个姐姐无论如何都显得平庸。所以有时候我会恶毒地想,要是派特没那么成功就好了……上帝知道那根本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弟弟……”
陆灵扶着方向盘,一直都没吭声。经过一天的炙烤,她现在感到浑身都酸软无力,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但她现在需要说点什么。她清了清嗓子,腾出一只手,安抚地捏了捏安娜的手臂,“嘿安娜,别责怪你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安娜轻轻抓住自己手臂上的手,随即松开。“是的,我知道这不可能是我造成的。也许人在这种时候容易变得很蠢吧。我真希望我能做点什么。”她望向驾驶座,“派特一直都不那么需要我,包括爸爸妈妈。如果我们有什么事,他总会主动站出来,可他身上发生什么事了,好像我们加起来也没你一句话管用。”
“你知道这不是真的,安娜。”
“我说的夸张了点,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克里斯汀。”
陆灵盯着前方,前方的灯火仿佛都闪烁起来。她摇了摇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跟安娜说,“安娜,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回,他是真的很失落。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真正好起来,我指的不是身体上的。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而且,一年的时间里连续受伤,这对他心理状态和职业生涯的影响,是你我都难以预料的。我跟你一样感到很无力,我也希望我能做点什么。”
“可他是派特啊。”安娜急了,陆灵觉得她甚至快哭出来了。
他是派特-安柏,二十二岁,已经书写了一段传奇,没什么是他在乎的,他应该无坚不摧,是吗?是这样吗?
无论他顶着多少光环,现在他只是个躺在床上将要错过欧洲杯半决赛的心碎了的球员。
陆灵干咽了一下,喉咙里还有方才咖啡的苦味在,她没说实话,而是说了一句她自己也更愿意相信的话。
“对啊,他是派特,他就像他自己喜欢的超级英雄一样,他会没事的。”
陆灵的这句话对安娜来说,仿佛是真理。安娜听罢,连连附和,“他会好起来的,他会好起来的。”
过了片刻,安娜小声问道:“你刚才给他唱摇篮曲呢?”
陆灵有些尴尬,但还是解释了一句,“不,不是摇篮曲,不是原版,是……”
“我知道,是艾米阿姆那首。派特小时候总哼,被爸爸听到,爸爸就会吼他。他喜欢的那些饶舌歌手的歌里,很多歌词都带F-word。”
“是啊。”陆灵默默笑了笑。又想到队里好几个球员会在热身时rap,张口闭口全是些小孩子不宜听到的词。
男孩儿们总是相似,或许在男孩儿们看来,女孩儿们也总是相似吧。
“我妈妈小时候倒是真的唱过原版哄我睡觉。”安娜说。
“……我妈妈也那么干过。”良久,陆灵道。
驾驶的人声音很轻柔,但安娜还是听到了,她望向窗外,似是随口一问,“听说你爸爸给你留了一封信。”
“是。”陆灵快速回答,过了两秒,她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他很老派。”老派又懦弱,懦弱又温柔。可他也曾像菲尔一样,想要许诺给女儿一个乌托邦的世界,他也曾似超级英雄,无所不能。
快到骑士桥了。陆灵甩开混乱的思绪。
安娜现在住在这里。其实安娜之前说的那些细微心理,陆灵多半能猜测到。尽管此前安娜从未亲口承认过。安娜从爱丁堡回到伦敦后,先是做了一阵子房产经纪人,没过多久就开了自己的房产公司。其中有没有派特的投资与帮助,未可知,陆灵也没有兴趣窥探一二。但从后来她跟安娜相处中的一些谈话她都能听出安娜玩笑里的自嘲与无奈。不少客户都是奔着她是派崔克-安柏的姐姐这层关系来的。
“去我公寓喝杯咖啡吗?”安娜下车前问。
陆灵用眼睛扫了一眼刚才那杯未喝完的咖啡,“谢谢,安娜,下回吧,我今晚有点累了。”
安娜不再强求。她打开车门,忽地想到什么,半转身,“你有没有问过他在巴塞罗那过的是否开心?”
陆灵蹙眉,目光陡然变得尖锐,“为什么?”
安娜也皱起了眉头,她边思索边回答,“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我不是说派特在那里不开心,我也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或是旧事重提,我只是觉得,他在那里,好像……他一直都只是个外来者。”
“他跟你这么说过?”陆灵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动。
“没有。”安娜摇了摇头,“或许是我想多了。”她脑中一晃而过去年派特和队友捧起欧冠奖杯的画面,那明明是开心的。真是自己压力之下的胡思乱想。她又强调了一遍,“克里斯汀,你别放在心上,是我犯糊涂啦。”她说着跟她道晚安,关上了车门。
陆灵心不在焉地说了声晚安,倒起了车。她倒好车,一抬头,这地方她很久没路过过了,那是她四年前住过的公寓,离安娜现在住的公寓仅仅一楼之隔。
7月8日傍晚,伦敦,温布利大球场。
菲尔-沃伦到的很早。这不太菲尔。妈妈和姐姐们总说他若是能迟到绝对不会准时到。这个习惯在他去到QPR以后有所改善,但在生活中,他依旧是个懒散的人。
他早早到来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下午训练课结束时本杰明-汉密尔顿嘀咕的那句“或许不太好找车位”捣的鬼。这场英格兰对法国的半决赛,菲尔是肯定不愿错过的,而他偏偏忘了提前订车位。他可不想因为车位这么个蠢问题耽搁一场英法大战,哪怕可能只是五分钟的开场。
于是现在,菲尔就在这里了。
菲尔扫了一眼还算空旷的停车场,猛拍脑门,有些后悔自作聪明信了那个汉密尔顿的话。他妈的这哪儿像没有车位的样子。他又微微昂起头,望向温布利上空的虹桥,虹桥之下,球场正面左侧,巨大的圣乔治旗在阳光下竟如此雄伟。他的心慢跳了半拍。
事实上,他来的一路上,看到了无数的圣乔治旗,这也是伦敦街头多年未有的盛景。到达温布利之后一切变得更加夸张。满目只有圣乔治旗。
原本温布利就可容纳九万球迷,但以菲尔的眼睛估计,目前聚集在球场周围的球迷就远远不止这个数。当然,法国人过来伦敦也很简单——那群法国佬来得也不少嘛。菲尔低下头,抹了一下鼻子,吸了一下。
有朝一日,我菲尔-沃伦也要成为国家英雄。他想。
该死,我他妈还一次为英格兰出场的机会都没有,似乎想得太远了。
不,有朝一日,我菲尔-沃伦……
“沃伦。”
听到此声菲尔的眼睛瞄过温布利上空的虹桥,然后他吊儿郎当慢慢吞吞地转过了身。
眼前的矮子——公平地说,本杰明-汉密尔顿身长应该过了六尺,无论如何也不算矮子,这是英超,又不是NBA,菲尔自己也不过高他一寸罢了——菲尔想及此,决定不叫他矮子,那毕竟有些侮辱自己。
眼前这个发色深棕的年轻人穿着深色的牛仔裤,鹅黄色的POLO衫和白色运动鞋。他声音浑厚,口音纯正,灰绿眼眸充满善意,嘴边的微笑更是彬彬有礼。头发梳成了一丝不苟的三七开,抹着发蜡。若是旁的人,菲尔会直接嘲笑他又土气又假正经,但因为对方是本杰明,菲尔反倒先得怀疑会否是自己的品位出了问题。
“汉密尔顿。”
离两人在哈灵顿首次见面(事实上的首次碰面,是上赛季水晶宫对阵富勒姆的足总杯的比赛中)也就过去一周,彼此还不太相熟,依旧称呼对方姓氏。
“你到的真早。”本杰明一边说一边收起车钥匙,脸上始终带着一点笑意,“没想到你也来看这场比赛。我们一起进去吗?”
“走吧。”菲尔撇着嘴往他身后瞟了一眼。他们往前走了几步,菲尔忍不住回了下头。
两辆一模一样的白色兰博基尼相距不远。
真他妈傻。菲尔愤愤。非得把这车换了不可。
本杰明也回了一下头,他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菲尔,随口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菲尔扭过头,大步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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