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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月底,赵文渊终于回到长安。
他这次游历江南,其实也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回京后先要入宫觐见。皇帝便留了他用午膳,听他说说江南的政局民情。君臣间聊得十分尽兴,皇帝一高兴,便安排他同楼宇相见,彻谈出使突厥一事。
这是趟好差,且满朝文武除了他和楼宇,也没旁人能胜任——朝中能说几句突厥语唬人的大臣是有几个,但像他这般说得溜熟的则绝无仅有。当年他随晋国公剿匪,曾北上龙城,俘获过突厥人派去策反柔然诸部的使者。那使者在突厥也是有名的学者,赵文渊便从他那里学到突厥语。因此不但说得溜熟,还十分雅正。他也还作为使者同突厥人交涉过,是有阅历的。
不过赵世番依旧觉得此事难成。因为赵文渊性子左,颇有些君子洁癖。主意是楼宇出的,事成之后功劳却落在他头上——这般掠人之美的事,他必然不乐意。
赵世番还是很了解他家三弟的,赵文渊确实不乐意。
不过他处事一贯明朗清爽,自不会小家子气的对皇帝说什么“不愿掠人之美”,也只说愿意给楼宇做副使,辅佐他功成归来。
推辞也利落,领受也利落,连着几趟差事都办得十分漂亮——就说去年出使被陈国扣押一事,旁人都觉得能平安回京就谢天谢地了,他却有手段扭转困局,不但平安回来,还能不辱使命。
又有才能,又手腕灵活,又出身世家,还年轻。性子也好,豁达进取却不汲汲营营,真是许多年不见这样的好少年了。
皇帝是真的十分中意赵文渊。
就觉得,让赵文渊给楼宇当副使其实也不错——楼宇也有才能,可偏偏是皇后的哥哥,日后太子必定不会真心仰仗他,他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赵文渊却不同。而且,击退突厥固然是大功业,可同剿灭陈国、收复江南比起来呢?
不过,太子也难得亲自向自己求什么差事。
自楼蘩有了身孕,皇帝对太子的疼惜里又多了一份亏欠之心。不免就越发在意起太子的心情来。
思忖了一阵子,还是觉得既然太子举荐得十分靠谱,那就依太子所奏请的吧。
这件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燕国公府。
赵世番既然知道三弟回来了,自然立刻就往家里递信儿了。
太夫人心疼小儿子,早早的就命一家子准备着。雁卿自不必说,哪怕让她阿娘关了一整个秋冬了,得了消息也立刻就欢腾起来,张罗着要亲自给她三叔做点心吃。
这几个月她被关在家里,除了读书、下棋,也颇学了几项技艺。最自得的就是做点心。
如今再有人说她不做女红,她就有话反驳了——她确实不会织布绣花,但她会下厨啊,这难道这就不是女红了吗?
且她的厨艺还是从杜夫人那里学来的。连谢二公子都给征服了的“秘传”技艺,她也是嫡派传人了——长安多少酒楼的掌勺、甚至是闺秀们都想尽了办法要从杜夫人那里偷师,偷师到一鳞半爪就赶紧打起招牌来,旁人听闻是“小谢”吃过的菜肴,都挤破头要来尝一尝。仿佛吃完了腹内便也装了些小谢的清发之气,整个人都能焕然一新。
不正宗的尚且如此抢手,何况是她学的正宗的技艺?
先贤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读书时雁卿总也不明白,听杜夫人给她讲调和、火候、时令、百味……分明就蕴含了许多哲思,既道法自然,又修身养性,同儒道颇有相通之处。
可见君子该常出入庖厨,多从厨艺中领悟哲思。这门技艺十分的高大上。
而且还很实用——衣服手帕有几件换着穿用就够了,饭可是顿顿都要吃。以后出门游历,也就不用饿肚子了。
雁卿便十分自得,虽被林夫人关在家里,可如此修身养性、锻炼技艺,她便也觉得没有虚耗时光,过得十分充实。
不过,对于回家一事,赵三叔显然没有那么热衷。
从宫里出来,他就骑着匹瘦马带着个老仆,晃晃悠悠的在长安逛了一圈儿。眼看着都要到宵禁时候,再不回家说不过去了,才逛回家来。
一大家子欢欢喜喜的忙着给他接风洗尘,结果等到菜都凉了,他才不情不愿的荡回来。
进门的时候七八双眼睛同时瞪过来,赵文渊再粗的神经也不由抽了那么一抽。
片刻寂静。
还是雁卿先扑上去,“三叔,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
赵文渊就势箍着她的腰将她托起来,笑道,“雁丫头都长这么高了!”
尴尬和火气就这么破开,气氛霎时就又和柔欢喜起来。
太夫人恼火里也多了些笑意,就道,“你去了一年多了,家里岂能没有些变化?”
赵世番上前将雁卿抱回来放下,林夫人也笑道,“总算是回来了,都快入席吧。”
赵文渊就嘿嘿笑了笑,黑漆漆的眼睛蒙了些水汽,愧疚涌了上来,“近乡情怯,就回得晚了……”
一家人便又欢欢喜喜的用晚饭,又述说起见闻来。阔别经年,三叔又是个极其健谈的,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就秉烛夜谈,直聊到三更十分。
难免又说起三叔的婚事来,只是楼蘩一事到底给叔嫂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林夫人已不好再替三叔做主说亲。太夫人和赵世番虽不曾将此事算在林夫人头上,可也知道赵文渊受了情伤,便不敢草率开口。
就问,“出去这么久,可有看上哪家女孩儿?”
只要身世清白,哪怕是穷乡僻壤的山野村姑,三叔想娶,赵家也会高高兴兴的上门替他说亲。
——当然,打从心底里还是想给三叔说个能将楼蘩彻底比下去的姑娘的,这才好出一口恶气么。
不想三叔却十分大方,“镇日里东奔西跑,哪有这份心思。”难免也有负气抱怨,“我可是出去办正事的……”
片刻后倒是忽然想起些什么,自己先笑起来,“——确实遇上个很见识的姑娘,结伴同行了一段路。欠了她些人情。”
太夫人和林夫人便不说话了……敢跟陌生男人结伴同行这种,怎么想都很不妙啊。还是赵世番打探道,“一个年轻姑娘,怎么自己出门在外?”
赵文渊就细细道来,“不是自己,有车马侍卫随行……去年逃难到荆州的。如今长安父兄安定下来了,便派人去接她回来。恰好我路上遭了些磨难,有赖她庇护打点。”又笑道,“她说姓贺,我瞧着没说真话。不管如何,都替我打听打听吧。”
林夫人倒是沉默了片刻,道,“那姑娘多大的年岁?”
赵文渊道,“二十容许……带着帷帽呢,我也看不清楚。”
“模样都没看见,你就瞧上了?”
赵文渊就道,“我觉着不错。意趣相投,见识相当。彼此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意。窃以为……她生得应该不差。何况我都这个年纪了,她家人还未必乐意呢。”
林夫人心里就咯噔一声,道,“她愿意了?”
赵文渊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多少是有些愿意的吧。”
“我看未必,否则何必连姓什么都要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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