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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躲了呗,郝县长市里有会,娄主任上省里检查身体了,韩主席在医院住着,我也是市里述职,都没有时间。”李政意味深长地说:“我也是彭书记离开我才露面的。”

齐天翔头脑里划过一个又一个问号,就是不知道哪个更接近答案。李政看齐天翔陷入了沉思,就神秘地说:“想知道什么原因吗?跟我去见一个人,就能解开你的疑问了。

说着话李政带着齐天翔来到了路边,一辆轿车停在哪里,似乎是在等待齐天翔和李政。齐天翔留意看了一眼车牌,是清河市的车。

上了车,李政介绍了开车的男子给齐天翔认识,“这是清河报社的记者王金龙,我的好哥们,清河新闻界当家名记,他哥是我们河海省驻京办的主任王金昌,想必你有印象。”

齐天翔眼前立即浮现了一个个子不高,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形象,来过家里几次,印象很是不错,于是握了下王金龙伸过来的手,热情地说:“你哥我认识,很不错、很能干的一个人,这次辛苦你了。”

“您太客气了,这是我的职业,应该做的。”王金龙谦虚地笑着说。

“我们要去见一个人,做一个内幕调查。”李政接过话对齐天翔道:“您只管听,只管看就是了,尽量不要发问,这些都让金龙来。”

齐天翔默默地点点头,也就明白了李政那天说的带他看一些真相,也许这就是真相的一部分。不禁有些莫名的兴奋,还有些淡淡的紧张。

车子很快出了县城,径直往城外开去,大约开了有二十几分钟,渐渐离开了平原地区,走到了一座山的前面,开进了一个砂石场,最后停在了一个工棚前面,齐天翔跟着王金龙、李政走进了工棚。

工棚有些昏暗,从外面午间明亮的环境中猛然进来,一时还难以适应。片刻之后才渐渐适应,齐天翔打量着这个普通的工棚。尽管齐天翔没有住工棚的经历,但想来基本都是一样的,就是一排排的床铺,以及床铺上胡乱堆放的被子,凌乱,简陋,气味难闻,所见基本与齐天翔的想象差不多,只是好像整洁一样。

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警觉地望着李政和齐天翔。

“别担心,这都是我的朋友。”王金龙面对着男人轻声安抚说,看来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男人定了定神,走过来与齐天翔、李政握了一下手。齐天翔觉得握住的手很瘦很干,骨骼和青筋暴露,有些硌手的感觉,但却很有力,很认真,不禁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

男人有五十多岁的样子,很瘦很小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头发斑白稀疏,脸色很黑,但眼神却透着坚毅,穿着一身工作服,像是刚才还在干活的样子,感觉像个干活的工人,又觉得不像。

“看不出来身份吧?”李政在齐天翔耳边小声说:“我要是告诉你,面前这位是身家几个亿的大老板,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齐天翔望着李政没有说话,回头又把眼神盯在了瘦小男人脸上。

“我叫张富贵,这位朋友说的没错,我就是公园二号的开发商。”男人直直的眼神望着齐天翔,眼神平静而淡然。

“你不是资金链断裂,卷款跑路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齐天翔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看到的这个人和他在材料中读到的经历根本不同。一个卷款跑路的无良房地产开发商竟会是这样一种形象和境遇站在自己面前,疑问、惊愕、不解一时间都写在了他的脸上,忘了李政车上的提醒,忍不住将疑问脱口而出。

“这都是精心设计好的骗局,我,我,我是有苦难言啊!”一句问话瞬间勾起了张富贵的伤心,情绪顷刻失控,声音饮噎着说不下去,眼泪不自主地在眼眶中打转,后来索性捂住脸低声呜咽起来,眼泪渐渐从骨节粗大的手指头缝中流了出来,抖动的肩头在不停地轻轻晃动着。

张富贵突然的失控立时使工棚里气氛凝固了起来,谈话也陷入冷场。这时有工友进来送来了暖瓶和搪瓷茶缸,王金龙给几个缸子都倒了水,分别递给齐天翔和李政,示意他们坐下,耐心地等一会。

张富贵哭了一会,终于止住了,但脸上还是挂着泪花,歉意地说:“年龄大了,眼泪不值钱了,想起些过去的事就想哭。”

齐天翔顿时觉得心酸,如果不是伤心绝望到了极致,让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嚎啕大哭,是不可想象的。男人不哭,是因为没到使他哭的时候。同时也断定这个男人的眼泪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张富贵接过王金龙递过来的茶缸,喝了几口水,定了定情绪,慢慢地道出了缘由。

张富贵是江南人,江南的建筑队遍天下是尽人皆知的,十几年前就从家乡出来,先是跟着别人打工,后来摸出一些门道以后,回乡集合一些亲戚朋友和本村的人,组织了一个建筑队,走南闯北地承揽工程,慢慢地实力不断壮大,建筑队变成了建筑公司,变成了建筑开发公司,几年时间积蓄了一定的财力和资历。在建设平原中学教学楼的时候,平原发生了一件震惊全省的事件,油脂厂宿舍一栋三层砖混楼房在一场大雨后倒塌,当时就死了四个人,事件震惊了省市领导,也把油脂厂宿舍改造提上了议事日程。

油脂厂是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地方国营企业,利用平原花生和油菜的土特产品优势,生产食用和工业用油脂,厂子曾经很是红火,是平原的支柱企业。改革开放以后,乡镇企业异军突起,各产油乡镇都建起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榨油厂和作坊,原料供应断了以后,厂子还支撑了几年,但设备老化、工人多负担重,产品竞争力减弱,后来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只有走破产倒闭的路。企业没有了,厂房土地推倒后建起了平原县第一个公园,可企业没有了,企业工人还在,企业建起的家属区还在。企业倒闭后下岗职工成了县里的老大难问题,年轻的尽量安顿,年龄大的提前办理退休手续,但时时还有上访的,而其中房子问题是最大的一个矛盾。

家属区有二十几栋房子,从五十年代建厂时就陆陆续续建设,有的四五十年,有的三十多年,由于当时只是为安置职工的权宜之计,所建的都是简易房,年久失修加上居民增加,矛盾日益剧烈,最严重的就是危房问题,尽管不停地修修补补,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几任县委、县政府班子都下决心改造,但县财政捉襟见肘的现实,以及老旧小区户数多、普遍住房面积小,更要命的是宿舍区都是低收入人群,根本没有经济实力买房,因此只能是一拖再拖,可塌楼死人的事情出来后,把县委、县政府推倒了绝境,再也不能拖了。

当时的县委书记是钱向忠,想尽了一切办法,可大开发公司对小县城没有兴趣,本地的开发公司又嫌没有油水,都不愿承接,无奈之下,找到了当时正在建设县中学的张富贵,以不给结算工程费为要挟,逼迫张富贵接下油脂厂家属区的改造工程,优惠条件是减免建设税费、回迁户回迁之前的租房补贴由县里负责,而且把家属区外面的市场也连片开发作为补偿。

张富贵明知道这是个难题,开发建设这样一个棚户区,不是他这样的公司可以独自承担的,可钱向忠的威胁利诱,加上建学校未结的工程款,他承担不起,另外就是还希望能够继续在平原承接工程,不敢得罪当地官员。另外,经过详细测算,如果加上市场部分的地皮,可以建起八栋十八层的楼房,一期四栋基本可以满足回迁户的需要,二期再拿出二栋作为回迁安置,二栋房子可以做商品房销售,能收回投资并有一定的利润,更隐秘的算法是,由于油脂厂宿舍处于县城的中心位置,周边商业发达,八栋楼的底商可以充分利用,自己经营或出售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因此,张富贵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但没有想到自己不具备的高楼建设资质,成了日后遭受灭顶之灾的隐患。

前期很是顺利,搬迁拆迁之中遇到的难题丝毫没有出现,楼塌死人的阴影始终在油脂厂住户中挥之不去,政府给钱能够搬出去就使人庆幸了,新房建好后还可以回迁,而且不需要花太多的钱就能改善住房条件,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因此,通知和房型图纸一贴出来,家家抢着签协议,搬家,很快就具备了开工的条件。

开工奠基那天,省建委主任,清河市长黄庆都亲自来奠基祝贺,省市新闻单位都来报道,电视新闻还上了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很是风光。工程很顺利,一期四栋楼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有了一定规模,钱向忠也兑现着自己的承诺,协调几家银行,发放了一些贷款,缓解了张富贵资金的难题。

很快钱向忠就调到了清河市,先是副市长,后来做到市长,有了更多的事情,也就把平原的安居工程放在了脑后。接任的书记、县长都不是很热心,因为这是前任的民心工程,做好了也是为前任脸上贴金,二年前彭群到任,倒是很是关心了一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高调引入高山之后,对张富贵就不冷不热起来,甚至好些场合说张富贵太抠,为富不仁,不知道反哺平原百姓,特别是介绍高山为工程提供砂石水泥遭婉拒以后,就觉得张富贵不配合,也就不冷不热地对待着,毕竟张富贵还在为平原盖楼,毕竟还在为平原办事。

因此,对高山强行堵工地的路,强行承接砂石和水泥供应,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认为只是经济纠纷,协商解决就是了。

但高山不知怎么知道了张富贵工程资质不全,特别是房地产开始火爆,高山看中了机会,就开始告状,省市建筑主管部门都告了个遍,以至于省市直接查处,责令停工补办相关手续,高山就上下活动,终止张富贵的贷款并催贷,使得张富贵资金一度非常紧张,又及时放出风说张富贵资金链断裂,工程将烂尾。同时纠集一些人公然逼迫张富贵让出工程或联合开发,甚至威胁张富贵的人身安全,制造车祸险些要了张富贵的命,煽动回迁户到工地抗议,到县委上访,而且天天有几个人在张富贵的工地找事,工程始终处在断断续续的状态。

在内忧外患的困境下,特别是张富贵遭绑架之后,一向硬气的张富贵屈服了,将工程低价转让给了高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自己又变回到建筑商的地位。工程接近尾声,高山又变卦了,不但不支付工程款,还变相软禁了张富贵,将他弄到了自己的砂石场,并派人看守起来,但干活的工人还是同情张富贵,只要看守的人不在,就让他自由活动。王金龙的第一次来访就是工友们将材料寄到了报社,并安排好时间让他们见了面,今天公园小区封顶,看守的人都去了现场,王金龙就有机会再次过来。

听了张富贵的哭诉,齐天翔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胸中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坠得他喘不过气来。若非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事就发生在眼前,利益勾结到了这样的程度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

“这些事彭书记是个什么角色。”齐天翔盯着李政,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主谋,也是参与者,不然仅仅一个商人这样巧取豪夺是不可能的。”李政语气肯定地说,转过脸问张富贵:“这件事你就没有向彭书记汇报过?”

“何止是彭书记,连钱市长也汇报过,而且不是一回两回。”张富贵急切地辩解,“还是在建设阶段,我发现高山改了施工图纸,十八层的楼变成了二十二层,而且高层的面积也有变化,就提醒他乱改施工设计图是很危险的,闹不好会出事,也就是这件事使高山对我提防起来,后来我就跟彭书记做了汇报,彭书记说我闲吃萝卜瞎操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张富贵竭力咬文嚼字地用普通话说,但有些字眼听起来还是有些不太懂,“我又说给钱市长听,钱市长表扬了我负责任,说一定过问,但很快高山就知道我说的事情,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李政打断了张富贵的话头,问:“就没有想过从这里跑走吗。”

“跑走?我往哪里跑?又能跑到哪里去?现在外界都知道我是卷钱跑路了,我的老乡和公司里的人也都这样认为,他们也在找我,要回他们的工资和血汗钱,我是有家不敢回,有亲不能投啊!”张富贵说着声音高了起来,“没有一个公平的说法,跑出去不被高山打死,也得被债主打死,而且高山不怕我跑,他甚至希望我跑,因为我们之间的东西都是可以摆上桌面的,协议是我签的,款项也是通过银行打到我公司账户的,可只有我和他知道中间是怎么一回事,进到我公司的钱又到了哪里。”

齐天翔想了想,对王金龙说:“录音和文字材料整理好后,尽快给我一份,要快!”说着面对张富贵,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找个地方,能给你安全,也能解决你的事,这段时间你自己一定要当心。”说着话对李政说:“我看我们也该回去了,你让我看的这些,相信不会白看。”

说着话扭头出了工棚,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怎么也平息不了心中的沉重。

回去的车里,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压抑,但齐天翔却想好了下一步的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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