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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纷飞,寒山已远。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李辟尘看见了小重山后的村落,天色苍暮不见日,前方有木轮吱呀。

寒冬岁月,也难以阻挡孩子们的玩闹,一如当年初见张木槿,在那村子中,清江流水人语嫣,桃花源里称艳羡。

不过此时,眼前的村落,稀疏无比,自然不如曾经张木槿的故乡。

也没有那青妮,也没有那小虎,亦不见那只白蝶,更没有那只赤蝶。

过去的光景在心头一闪而逝,李辟尘身躯轻轻摇晃,龙马驮着,一路向着极北与西界行去。

木轮的吱呀声越来越近,牛蹄踢打的声音开始追逐马蹄,龙马的鼻子中喷出白炁,抬起头,那双眼一撇,见到不远处的的土路上有头老牛拉着木车,缓行而来。

李辟尘的双眼闭上了,随着那木轮的吱嘎声轻轻摇晃头颅,就像是进入了梦乡。

叹息,叹息!

木中有火,梦中存身。

“道长,要炭吗?”

牛蹄追上了马蹄,不知是老牛加快了步子,还是龙马放慢了行程。

李辟尘转过头去,见到那牛车上裹着羊皮裘坐着的老翁,他的身边放着一片黑黝黝的东西,摞起来,积的挺高,那正是一堆木炭。

黑沉沉,如同夜幕一般。

李辟尘抬起了目光:“老翁要向哪里行去?”

“八十里外,有个集市,我要去那里,没办法,都是为了讨生活。”

老翁的双手藏在皮裘中,身子又缩了缩,看了看李辟尘,却又伸出一只手来,放下五指抓了一块木炭,递到李辟尘身前,道:“小道长,要炭吗?算你便宜的。”

“小道长衣衫不曾脏乱,想来刚出观不远,要去的地方也不远,带上炭火,点个符,就能安稳度夜,不管有没有法力,总是带着点,终究是有好处的。”

老翁把那大炭拿着,向着李辟尘身前送了送。

老翁的头发花白且蓬乱,身上的羊皮裘也同样炸了毛,甚至在一些边角可以看见漆黑的烧灼痕迹。

他的脸上尽是灰尘,那是被烟熏火燎之后所展露的颜色,那拿着炭火的手与木炭的颜色都极为接近了,苍老的皮上满是皱纹,显出一种老人特有的苦相。

李辟尘把那炭接过来,吹了口气,于是那炭火上的积雪化开,老翁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小声的嘀咕:“烧了很久,这绝对是好炭,你要是想要的话,一个铜板,给你七块炭。”

“一个铜板七块炭,老翁,这一块有拳头大,你这一车全都卖了,能有多少钱?”

“对外卖,那是一个铜板五块,如果都卖出去了的话能有一吊钱吧。”

老翁看了看车,那后面摞起来如同小山一般的木炭,这千斤炭火,也就一吊钱,千把个铜板而已。

但这要砍柴,却不知道要砍多久了。

整个冬日,也就靠着这一吊钱存活了。

李辟尘道:“一吊钱,吃穿用度,还要供老牛草料,够用吗?”

“够了,够了,我家中无人,只有我一人而已,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老翁笑了笑:“只是年纪大了,也不能像是过去那样卖把子力气,上山砍柴当樵子,如今老了,若是遇到野兽,那是必然敌不过的,也只能剁些小树,烧点炭火换换钱财。”

“如果都卖完了,我就可以回去了,这个寒冬,也就过得舒服,家里还有点余炭,省着点烧,足够我撑到春天。”

他拨弄着炭火,李辟尘注视着老翁,忽然无声的笑了笑。

“那好吧,我给您一文钱,您这便拿五块炭火给我,我踹在包裹里,回头冷了,用个火折子一打,取取暖用。”

老翁一听,便是笑了起来:“说好的,我多给你两块,算你便宜。”

他取了六块,包裹起来,再算上李辟尘手里的一块,正好七块炭火,而李辟尘拿出一个铜板,放在老翁手心里。

“这就算开张了。”

老翁笑起来,那露在外面的手冻的通红,皮上都有龟裂。

“等我到了集镇,把这些炭火都卖了,我就可以回家去了。”

“小道长,我去集镇,你又去哪里啊,咱们也看看顺不顺路,一起走,老翁我也有个说话的人。”

老翁得了一枚铜钱,说了句开张了,便是高兴起来,李辟尘则是道:“我要去的地方,应当是和老翁顺路的,我要去的是虞渊。”

“虞渊?那是什么地方啊?”

老翁浑浊的眼中有着疑问:“和八十里的集镇比起来,哪个近一点呢?”

他这么询问着,却又笑了一声:“不对,是我老糊涂了,肯定是虞渊要近,或许在集镇的其他方位?或许在半路上,小道长就要离去了吧。”

“我这一辈子,走过最远的路,就是集镇了,八十里慢慢长道,我们村子后面那小重山,据说也有八十里长短,只是山路和平路不能混为一谈,那上面又有大雪漫天,难渡。”

“据说里面埋骨无数,都是些三百年前死掉的人。”

老翁叹息着:“可怜,人要是死了,那身子冰凉,葬在雪山之中,也难以烤火了。”

“我这辈子也没有走出过集镇,年轻时候也想出去闯荡,但是家里老父不能无人照料,等老父逝去,我又要糊口讨老婆,等到了如今的年岁,却又不敢出去了。”

“有口饭吃就行了,天地那么大,我如果不怕死,也不会干糊口的活计,小道长,老翁我是个粗人,小时候也就听过集镇上游学的先生讲过两堂课而已,但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我们这种人啊,有口饭吃,就是知足常乐了,天下那么大,总有人高歌纵马,也总有和我老翁一样的人,守着破烂的摊子,住着朽木的屋子,但风雪一来,那炭火一起,光芒亮了,热气腾腾,家中有鸡在鸣,院中有牛在酣,坐在屋子内打着盹,这就是最舒服的事情了。”

老翁描绘出一副画卷,让李辟尘眼中出现那种美好的景色,而他说着说着便开始笑,笑着笑着便开始哭。

“人生来都是苦的,小道长是修行的人,迟早也是要成仙的人,我啊,能和您这样的人同行,是半辈子修得的福气。”

老翁说了很多,而李辟尘道:“老翁为何而哭呢?”

“我欢喜,是因为与您同行,我哭泣,是因为这木炭虽热,但也需要火来点起,可这火,不是谁都能点得的啊。”

“寻常百姓家,铜钱都是省着花的,与我一般,整个冬日不过一吊钱,事实上,能有一吊钱财已然是极好的了,若没有大户人家买,这个冬日,我便回不去了。”

“小道长给我一文钱,这一文钱,就算是冬日里给我的炭火,让我心中热乎,也有人言,一文铜钱不予,侠客亦是难行,更何况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呢?”

牛与马并肩而行,老翁和道人讲了很多,直至风雪起来,那天地再度陷入暮色。

老翁消失了,牛车也不见了,黑暗隔开了一切,李辟尘倒坐在龙马上,此时叹息了一声,于是四面八方的风雪让开道路,昼夜与阴阳也叩下首来,前面一条大道出现,熙熙攘攘,行人无数。

龙马停下了步伐,李辟尘向着街角的一处望去,见到老翁裹着羊皮裘,早已坐在那里。

老牛已经比之前所见时瘦了许多,而老翁亦是如此,他啃着干馍馍,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那里面不乏有大户人家的仆役,然而却正如他自己之前担心的那样,炭火车前,门可罗雀。

炭火贱,身躯冷,但却碎碎念叨着,这天若是再寒上一些,那自己的炭火就会有人来买了。

羊皮裘破破烂烂,护不得他的身躯,老翁的眉毛上都沾了霜雪白芒。

他身躯下积雪有些化开,变得极其泥泞,一双脚踏在其中,布鞋上全是烂水。

往来行人匆匆,老翁不解,为什么没有人上前来买炭呢?

李辟尘站在距离老翁很远的地方,没有上前,双眼中,阴阳的光芒一闪而逝。

于是街道上有了变化。

一条长街化作两方,一处阴来,一处阳。

两个老翁背对而坐,隔着一堵灰墙。

右侧是阴,左侧的是阳。

阴街】上。

老翁的炭火车前无人问津,直至大雪落下,他缩着身子,一动不动,边上的老牛低下了头,生炁开始流逝,直至那血肉都变得无比苍白。

“冻死了冻死了,又死了一个,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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