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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第八天,村里的店面三三两两地陆续恢复营业了。

铃奈庵中,也算新添了一番用具。

除去看板娘本居小铃的租书柜台外,书架旁多了几张书桌、用于供前来借阅书籍的人在店内阅览。

颇具商业头脑的小铃老爹,原本的主意是再多添几张书桌,同时向在铃奈庵店内阅读的读者们售卖茶水饮料——只可惜,本居小铃并不喜欢这片独属于她的清净圣地变成嘈杂的公众场合。

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阅读与创作都是容不得被打断思绪的。

一番讨价还价,已经置办好的书桌算是留在了店里——但小铃老爹在铃奈庵兜售餐饮茶水的下岗再就业计划终于是被他的宝贝女儿无情的拒绝了。

小铃暗自决心,虽然书桌最终还是摆出来了、谁要是敢赖在店里看书不走,自己就拿眼睛盯着瞪死他——看他浑身不自在还怎么看书。

午后时分,莫茗前来铃奈庵归还几本上月借走、已经逾期小说,然后坐到了桌边。

当然,这次算是法外开恩,毕竟事出有因。

桌上放着一封被拆开的信封,署着『莫茗万事屋启』。

莫茗手中的信纸却很单薄,只有一页、甚至只写了一行字。

上面写着——『我不想死。』

“怎么了?是哪位少女春心萌动、向莫茗老师表白了吗?”柜台后的本居小铃察觉到莫茗的异状,笔杆顶了顶眼镜梁。

莫茗不答反问:“这封信是什么时候、谁送过来的?”

似乎是察觉到莫茗没有回应和吐槽她的取笑,小铃想了想,回答:“昨天中午饭后,打算来铃奈庵看书,在门缝下发现的……我、我还不小心踩了一脚。”

莫茗重新拿起信封端详一下,并未发现什么痕迹、应该是被掸去了灰尘……凑近闻闻,有股淡淡的泥土味道。

小铃看着莫茗的神色和动作,忍不住开口问道:“是谁送来的委托吗?”

莫茗摩挲着下巴,摇了摇头。

“或许是恶作剧……如果是事件的委托,这种做派、也太不讲究了。”

“什么做派?没有署名吗?还是故弄玄虚?”

“没署名倒是小事,”莫茗把只有一页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看,确认再没有其他字迹,叹息一声,“关键是没有写报酬啊,没酬劳就想让我调查、空手套白狼也得有个限度吧?”

“咯咯咯,”小铃被莫茗的说法逗笑,“『白狼』先生这算是有自知之明吗?你家乡那边的俗语怎么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不得不说,「能够读懂任何书籍」的能力,本居小铃是好好地将其利用起来了……能够无视语言文字、文化背景的差异而直达本义,她便借此、轻松获得了幻想乡的一般居民所无法获取到知识。

虽然口中取笑着莫茗,小铃也开始对让莫茗露出那副神色的信件内容感兴趣了……远处看去似乎只有一页信纸,根本看不见上面有任何字迹、难道是没有任何内容的空信件?

也不对、莫茗刚刚的回答是『或许是恶作剧』,假如是空白信纸的话、‘或许’两个字就是多余的……

莫茗倒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把信件摊开放到桌上,朝小铃的方向推了下——大概意思是,想看请自便。

接着便起身,开始逡巡于书架间,挑选起自己和灵梦各自在正月里打算借阅的书籍。

小铃来到桌前拿起信纸,看到『我不想死』的几个小小文字,也是愣了半会,终于理解了莫茗刚才那副表情的原因。

另一边,莫茗踌躇半晌,终于拿出了一本叫《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的迷之刊物,接着为了假装那本是给灵梦借的、又取出一本《解忧杂货铺》和其他几本推理小说。

书架上大约半数的书都被师生两人看过了,但其实铃奈庵还有许多没有摆出来的“库存”,据说“库存”里的书良莠不齐、但凡被摆出来的,全都是经过看板娘小铃精挑细选的精品书籍。

这时小铃的声音传来。

“你打算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

“放着不管了?”

“是啊。”

“可是……万一真的是求救信呢?”

莫茗半天没有回应,小铃向着书架边探头探脑、莫茗怀中抱着一摞书走了出来。

“又借这么多?”

“是啊,神社可不像村子里、平常在那边闲时间比较多。”

“也不是不能借,但是要认真读哦,不然这些孩子们会哭的。”

莫茗把书放到柜台上,小铃走回前台开始清点书目并登记。

同时倒没忘了问:

“你还没回答呢?万一别人真的有困难呢?”

“我怎么感觉小铃你很期盼的样子?”

小铃坦诚回答:“虽然希望不好的事件发生的想法很自私、但我觉得如果是真的求救、可能会有很精彩的发展。”

莫茗听后不禁摇头:“小铃啊,你不会是小说之类的看多了、又或者是整天在构思你自己的作品,把「无巧不成书」当成常态了?”

“有、有什么不对嘛?!”小铃不服道,“小说取材本就应该源自生活,更何况,不也有很多人在说,现实的事经常比小说里还要离奇的多嘛。”

“我倒不是反对这种说法……的确如你所言,我本人就是例子,”莫茗叹息,“可能你知道我在斯威特尼斯的事会觉得不可置信、其实我本人有很多更加稀奇古怪的经历……对于现实的荒诞不经、我也是经常感同身受的。但即使如此——”

“人类毕竟是靠着概率学过活的——所谓「杞人忧天」,是在讽刺那个担心天会塌下来的人有多么愚蠢。天会塌下来吗?在幻想乡里、我觉得不无这个可能——但因此就去担心,显然太多余了,你觉得呢,小铃?”

本居小铃思考一会,问道:“在你看来……这是非常低的概率吗?”

莫茗点了点头。

“小铃,一件概率极低的事情其实是经常发生的、毕竟低概率事件有很多,其中之一在某天出现的概率并不低,但是——许多件低概率事件在同一时间自然出现、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既然出现了、那其中必有蹊跷。”

“如果是外面世界的一些影视作品或者推理小说,或许有可能为了悬念和气氛去刻意营造出某种特殊困境——求救者无法有效地传达出自己遭遇。放到这里的情况,就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或者「不能」签署姓名,甚至不能说多余的话、只能留下一句模棱两可「我不想死」而不是意义更加清晰的「请救救我」……而明明被限制至此的求救者,却有余裕将其放进信封内、写明收件人并投递。”

莫茗总结陈词:“可疑的地方实在太多,从逻辑上我不相信这是真正的求救信——退一万步,假如是真的,我只能对那个向我求救的人说一句「很遗憾,我不是全知的神,能力有限、帮不到你」。”

听着莫茗的话,多愁善感的小铃开始设想自己是那个绝境中把唯一求生机遇托付给了莫茗,却被他当做是别人的捉弄而置之一笑、最终没能得到救赎的主人公……被辜负的自己、迎来了人生的末路,伴着哀愁、悔恨、不甘心等等情绪,无助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在吗?发什么呆呢?莫西莫西?”

小铃猛地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莫茗,面上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怎么了、没必要这么感同身受吧?嗨算了,和你解释下吧……其实无非是二选一。”

莫茗叹息一声,手上开始整理着被小铃清点完毕的书目,并把几本灵梦看的爱情小说书脊朝里调整着、口中一边解释着他对这封信的理解。

“其一——这封信确实是出自某个有困惑的人笔下,但那个写信求助的孩子、可能是出于害羞、畏缩、矫情等不明原因没有署名,这只能说明他的觉悟不够。”

“其二——也是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性,这封信是出自某个认识我的人、以某种目的针对我而写的。目的不明确,有可能是试探、挑衅或者其他我暂时想不到也懒得想……且不论动机为何,这种情况下信件的内容反而不重要了。假如对方是一个对我有所了解的人、而对于其目的,不论我作何反应都可能会如了对方的意,最恰当的做法自然是——先无视之、暗中观察后续反应,看看是否会因为我的无视而有进一步动作。”

莫茗看着本居小铃的表情,看她是否被自己说服了。

本居小铃终于点了点头:“我大概理解了。”

莫茗露出满意地笑容:“孺子可教,莫叔叔先走一步了。”

『啪』地一声,莫茗正打算抱起的书摞被小铃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你的意思是,置之不理、是因为求救者的「觉悟」不够对吧?所谓觉悟,与其说是没写明白姓名和详情、不如说是没有给你的酬劳才对吧?”

“有错吗?假若如你所说是求救信、并且对方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不是会随便去给路人施以援手的性格,要么提及身份、和我有交情自然另说,既然不提,说明他觉得以交情来说我不见得会帮忙、要么是很棘手的事,要么是和我有交恶的人,那么他应该是做好了被放置的准备的——如果对方不了解我,换言之他已经沦落到只能向一个不了解底细的委托万事屋求救了,那多半是走投无路、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拿出点‘好处’来?我虽不是见钱眼开,但也不是义务劳工啊。”

“意外地现实呢……”本居小铃仿佛泄气一般耷下双肩,算是明白自己无法说服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一头的青年男子改变主意了,不由得假装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人家、人家还以为你是那种无私忘我、能为了别人英勇奋斗的令人敬佩的人呢……真的是,看错你了,呜呜呜……”

莫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幕——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的都成精了吗、翻脸比翻书还快就算了,干嘛一边假哭还一边压着我的书不让我抱走……

莫茗还没来得及说话,反倒是小铃那边传来了冷静的声音:

“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不想管,其实是完全没有头绪对吧?假装给自己的无能寻找借口、以搪塞自己的没用。”

“哇……用不着说这么狠吧,我才是要哭那个啊,”莫茗终于理解了自己立场、看来是不得不面对个匿名信事件了,“好好好,我来分析分析、行了吧?真是的……要是在信里附上一些纸币什么的,不就没这么多破事了,最不济打个欠条也行啊,我又不放高利贷……哎,现在的人,一点变通都不懂。”

“哦?按你的话讲,别的不变,只要附上了委托款、你就有能力解开谜团?”

“那得看是多少钱了……行了,开玩笑的,别打我!让我想想。”

……

……

本居小铃从柜台走出,关闭了铃奈庵的前门。

去里间泡了两杯茶出来,其中一杯送到坐在书桌前思考的莫茗身前。

“谢谢,”莫茗接过茶杯,“其实我之前有考虑这个信件是小铃你本人搞出的什么幺蛾子,打算拿来为难我……别打我,茶要洒了!已经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已经排除了!”

一旁小铃恍然般笑道:“我明白了……胡搅蛮缠这招对你真好用!”

莫茗不以为然,吹口热气、抿了口茶:“撒娇是唯女孩子所有的利器,但利器用久了也总会变钝、分清场合使用比较推荐哦,毕竟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一点上、灵梦就比你懂得多。”

小铃面红耳赤:“不是撒娇!”

“这些怎样都好、重点是——”手指点了点摊开在桌上那封只写了四个字的信,“我之前那副长篇大论的废话、有一半目的是想看你的反应,假如信件是出自你手、应该在那之后就会作罢,既然你选择了深究、我个人的理解是——你应该有比我目前所了解地更多的情报、并且你为此感觉到了不安。”

小铃没有回答,但莫茗仅从她听到对话的表情和反应就知道了答案,并继续说着:

“你应该想在说出你的情报前听听我的分析吧?那我就来说说,虽然看来毫无头绪,其实还是有不少线索可以挖掘的——那么,以下分析全部建立在「这封信的确是求救信而非恶作剧」的前提之上。”

莫茗拿起信纸端详一番,递过给小铃。

“我对日文的书法没什么研究,这几个字的写法、应该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吧?”

本居小铃接过信纸,并未细致端详就点头回答:“刚才已经仔细看过了,这种算是很正规的手写文字,在我店铺里的书籍中可以轻易见到。我也可以轻松写出这样风格的字体——写出这几个字的可能是任何人、甚至是本身不识字纯粹靠临摹的人。”

莫茗笑道:“没有特点这也是特点,只不过不那么明显罢了——这是线索一。”

“其次,说说信函的封面——求救者并不只用了蘸水笔写了「我不想死」四个字、封面上的文字可是另外的重要信息点。「莫茗万事屋启」这几个字和信件中文字的写法类似,以此可以缩小一些求救者的身份圈、那即是‘在去年年底至今的一个半月中、曾来过铃奈庵并看见过放在墙角的那个万事屋广告牌的某人’。”

“提醒一下,”小铃打断莫茗的话,“可别小看‘一个半月’这段时间哦,铃奈庵平时的客流量还是很大的、从你开设万事屋,至今起码也有数百位的客人来往过铃奈庵了,即使是对那个‘万事屋广告牌’感兴趣而询问我的人、印象中也有好几十个,难道要把他们都列入到怀疑名单里吗?”

“这就要问你了——前提建立在对方是真打算向我求救的前提下,他一定认为我有办法查明身份、事实上我本人并没有办法,但幸好所谓的‘万事屋’并不是独立的存在,它和‘铃奈庵’是共生的,换句话说,我所查看到的信、有很大的几率会和铃奈庵的看板娘本居小铃共享情报——如果求救者是你的熟人、并认为你可以轻易知道他的身份,那问题就有答案了——小铃你本人就是解开这封迷之信的关键。”

看着本居小铃没有说话,莫茗站了起来,走回书架上,挑了几本小说,随便翻开看了看内容,便都拿出来摆到了桌子上。

“人间之里的印刷业如今也算有模有样了,但铃奈庵里仍旧保持着早先的手录风格,”莫茗翻开其中一本,上面工整的字迹与信件中的文字写法如出一辙,“起先我以为这些都是小铃一个人抄写的——毕竟本职作为铃奈庵的看板娘,平日里应该有不少伏案时间,但是……不觉得有点太多了吗?”

“铃奈庵里总计有多少手抄小说?五百本?一千本?还是更多?排除本居家父辈及祖上时候的抄录小说,身为作家的小铃你、真的会耗尽自己的全部时间去为了铃奈庵而大量抄录其他人的作品了吗?”

“……”

“之前因为不在意所以没有多想,现在看来,一定有一个及以上复数个人、作为‘铃奈庵小说抄写员’而存在着。”

“这其中,很可能就有我们正在讨论的目的——那个「求助者」的真身所在。”

本居小铃目瞪口呆:“你是……怎么发现的?”

“通过对你的观察。看了那种工整且没什么特殊风格的字迹,按理说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线索、但你通过软磨硬泡非得让我分析调查,说明你在第一眼就发现了某种潜在的可能性——这封信可能来自某个你认识的‘小说抄写员’,而以你对他的了解、确实有可能存在着需要求救的可能性——现在我需要知道的是你的不安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把你所知道的部分秘而不宣?小铃,告诉我。”

本居小铃沉默良久。

莫茗倒也没催促,只是随意地翻阅着刚刚从书架上取下来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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