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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最好,我就希望我哪里都长得不像他。”司马丹忿忿然道,目光望着远处的一片云。
“你恨他?”
“那还用说。马舞之灾,缘梦而起;马栈之祸,谁之过欤?”
“那你还要留着这颗佛珠?”
“谁说我要留着是给自己的。我不过是拿来给我娘陪葬的。”司马丹说话的语气和那个七岁的孩子一样有一股子倔劲,“我娘一个人葬在这座宅院之下,多寂寞啊!”
“你说……你,你娘葬在这里?”
是啊,这是他母亲生前就选定的墓地,不葬在这儿还能葬在哪儿呢。
杏娘闻言,怛然失色,惶然向后退了半步。当日七星楼暗月七星伏击吴祁二人,最后月落星沉,虽非杏娘之故,但她的匕首却曾沾过暗月的鲜血。
他今日邀自己上楼,莫不是要为他娘报仇?杏娘在心底惶然猜道。
“害怕啦?日落之后,这里漆黑一片,那才叫阴森恐怖呢。到了半夜,你还总能隐隐地听见很多女人、小孩的哭声,不是在院子里,就在屋顶上,不是在屋顶上,就在你的背后,那哭声啊,凄凉悲怆,时断时续……”司马丹压低嗓音,故意在自己的声音里渲染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杏娘不信鬼怪之谈,劈面喝道“够了!别在这装神弄鬼!”
“你要真的怕呢,就赶紧去把上次那个道士请回来,让他给你捉鬼驱邪。”杏娘颇感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司马丹见杏娘毫无惧色,殊觉无趣,赔了个笑脸道“别提那个道士了,那就是一个神棍,我也是才知道,他和我那个吃里扒外的管家居然狼狈为奸,意图谋我财害我命。哎,真是人心不古啊。”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司马公肚里点灯,必然能比妾身更早地看透他人之居心。所以,凭他安的是什么心,司马公都不必过于忧心。”
“嗯,娘子倒是提醒我了,是时候该点灯了。”
话毕,司马丹大袂一振,拊掌为号。
瞬时,千烛飞火,万灯齐明,璀璨的灯火将这燕子楼照彻得如同水晶宫一般。
对这一方星子镇的平头百姓而言,这样铺张而绚丽的灯火,这样辉煌而富丽的琼楼,庶几可媲美天上之瑶台银阙,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老儿都未必能有这般奢靡。
此间的人儿,他们对宋帝的认识,总都还停留在十多年前康王泥马渡江、四处漂泊的时候。成长环境的封闭性、阅历的局限性以及他们对司马家长期以来的嫉恨,让他们养成了管窥蠡测的习惯。
司马丹也早已习惯了每次飞火点灯之后别人所投来的各种目光,不过,他今天却觉得脸上无光。
本以为杏娘会为此而惊艳,却不想她的眼神甚是稀松平常。想她在临安府的时候,什么华光异彩没有见过,什么奇珍异宝没有看过,纵是飞火点灯殊为奇妙,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奇技淫巧,不值一提,又怎会为这水晶洞府所心折呢?
倒是燕子楼四个檐角的滴水莲花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记得第一次登楼的时候,檐角挂的是凌波水仙灯。
“昔年,我听一位信佛的长者说,苦行而得乐者,谓之‘归宅生莲’,司马公在这四角悬挂莲花灯,莫不是你也信佛?”杏娘问道。
“莲,花之君子者也。我虽非君子,但也不妨我垂情于此花吧?至于信不信佛,就算我说信,佛也未必肯收我。所以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去佛门前讨这碗闭门羹喝呢。”但凡提到与佛相关的话题,司马丹都会故意显露出一丝轻慢的神色来。
“娘子,不会怪我唐突菩萨吧?”
“我怪与不怪,都不打紧,要紧的是菩萨会不会怪你。”
杏娘望着东南角那一盏精致而耀眼的莲花灯,微微一笑。司马丹的神色太着痕迹,总让她有种口是心非的感觉。
虽然燕子楼亮如白昼,但燕子楼外已逐渐被朦胧幽暗的黑色给笼罩,在田畴阡陌间踌躇往返的庄稼汉们,在山水间束云担雪的渔夫樵客们,在街头巷尾嬉戏打闹的垂髫稚子们,方才还清晰可见,此刻皆已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之中。
这里的天黑得早,人也歇得早,日头还未完全沉下去时,路上行人便已十分稀少,此刻就只剩下几盏寥落的红灯笼装点着这座沉睡的小镇,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糊羹和糍粑的味道。
昨日,桃花源客栈的老板为着过年,给每个住客送了一碗糊羹,说是当地的习俗,新年吃糊羹,这一年都会身体康健。杏娘和吴希夷入乡随俗,也都尝了尝,觉得还不错。
至于这糍粑,杏娘以前从未食过,第一次品尝还是师潇羽送于她的。据南星说,这是故太师生前最喜欢的糕点,所以,对师潇羽来说,这种甜糯可口的糕点不仅饱含着儿时的味道,更深藏着一种专属于父亲的味道。
这是一种司马丹不曾品尝过的味道,不过事实上,他也很久很久没有尝过母亲的手艺了。
虽然五天前他的母亲亲手为他做了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小鱼糕,但他再也找不到三十年前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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