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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才怕是醉了,这带来的竹叶青乃是陈酿,入口虽是醇厚,后劲却是悠长,他刚刚喝的太急,只怕已经是醉得又开始说胡话了。阎君,要不我等,就先行离开吧。”
面对刘乔的圆场,阎行不置可否,口中笑道:
“昔时楚国屈子曾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非世间高才,又岂能够有如此酒后的妙语,半醉半醒,尽显名士风流,如此错过,岂不可惜,说起这竹叶青,我倒是想到了戏君有擅长与人分忧解难之才,艳正好碰上一桩难事,也正好请教一下戏君!”
说着话,阎行看着醉醺醺的戏志才身躯已经东歪西倒,却还是举杯倒酒,喝个不停,结果酒盅中的酒,一半喝到嘴里,一半倒在了身上,俨然如他自己所言,就是一副阳城酒徒的模样。
但阎行也不管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口中又开始问道:
“恰逢今日乃是阳城春社之日,得往昔,族中祭祀,常有分肉不均,老小不服一事,戏君胸怀大才,既然能够为刘君分酒,想必也能够为我解忧排难。”
阎行话语说得诚恳,但醉酒状态的戏志才却是哈哈大笑,不见清醒,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今岁春社,只有人肉,哪里来的祭肉!”
听到戏志才说出这话,阎行的脸色终于转阴,戏志才说这话,已经是在刻意讽刺,凉州兵马兵出阳城之后,滥杀无辜,洗劫阳城百姓的事情了。
刘乔也是大惊失色,他这才刚刚帮醉酒胡言的戏志才圆了一个场,怎么戏志才自己又捅出了一个篓子,尽挑这个阎都尉忌讳的地方说,他害怕阎行当场发作,连忙一把夺过戏志才的手中紧握的酒盅,然后拿起案几上的热汤,连灌了他几口,戏志才被刘乔一灌,哇的一声,就往榻下吐了诸多酒水出来。
“志才,快快转醒,快醒来!”
刘乔一边拍着戏志才的后背,一边口中连忙催促说道,而戏志才给他这么一拍,好像整个人又清醒了一些,过了半响,这才微微一笑,口中问道:
“好久没饮到这般好酒,刚刚想必是又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子高,我又说道哪里了?”
“你啊,刚才可是真醉得厉害,阎君有个问题要请教你呢!”
刘乔也不敢再提起戏志才刚刚说的话,连忙又将阎行刚刚问的问题又说了一遍,戏志才稍微沉吟了一下,很快就笑道:
“分祭肉,这有何难,只需要下刀之后,让老少先挑,分者后挑,这主刀之人,自然就不敢偏私,祭肉也就分得平均,得肉的老少也就心中相宜,再无怨言。”
听到戏志才的答案,阎行笑了笑,这自然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如果先前戏志才分酒,只能够说明他才思敏捷、筹算熟稔,那么补上今日这分肉的安排,才能够看出他是洞悉人情,善用人心的智谋通达之士。
而这,也正是他要找的人。
戏志才可不管阎行脸上变色还是露出笑容,他被强行醒酒之后,又要倒酒举杯痛饮,任凭刘乔怎么阻止也阻止不了,他面对阎行对他的称赞,也不回应,几杯酒下肚之后,狂态骤生,赤脚下了榻之后,举着酒盅在屋中来回旋舞,口中大笑说道:
“昔年,曲逆侯陈平为里宰,分社日祭肉,因分肉甚均,里父老皆曰:‘善,陈孺子之为宰!’陈平闻言叹息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
“我戏志才,自诩才能也不逊于陈平,腹中之学,又岂是能够以分酒、分肉之事来衡量的,大丈夫居世,顺势而起,因利乘便,就该宰割天下,分裂山河,这才能够不负胸中所学啊!来来来,且为你我的才学,再痛饮一番!”
说完话,戏志才又硬拉着阎行、刘乔两个喝酒,可惜酒已经喝光了,戏志才一时间索然无味,随手将酒盅弃于案上,抱着刘乔的头就大哭起来,口中边苦边唱道:
“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戏志才所唱的这首《扣角歌》,又名《饭牛歌》,据说是春秋时卫人宁戚喂牛于齐国东门外,待桓公出,扣牛角而唱此歌,感叹贤才在卫不得明主,在齐又不遇明主,后人遂用作寒士自求用世的典故。
阎行自然想要做戏志才的明主,可惜戏志才却不唱这首《扣角歌》后半部分,自顾自硬抱着刘乔的头痛苦,而刘乔被他抱着哭了一会,好像整个人也被戏志才的怀才不遇的悲怆情绪所感染一样,两个又哭又唱,又应和唱了一首诗歌。
戏志才唱道:
“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髒依门边。”
刘乔和道:
“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
这诗歌出自本朝灵帝年间的汉阳名士赵懿的《刺世嫉邪赋》,赵懿虽然才学辞赋过人,也有了河南尹羊陟与司徒袁滂的引荐,但最终因为朝堂险恶,还是拒绝出仕,终老于家。而他这篇《刺世嫉邪赋》可是说是道尽了当下朝廷的黑暗,权贵之家请托垄断,寒门士子走投无路的愤慨之情。
阎行对于同州名士的《刺世嫉邪赋》,自然也知晓一些,他看到戏志才和刘乔两个人,互相拥抱着,边唱边哭,戏志才情到深处,酒水、鼻涕、眼泪流得满身都是,刘乔被他强抱着,也只能够一同辛酸,也大声哭出声来,只是他的哭声,就终究有些勉强。
阎行听着戏志才的歌声,感受着戏志才的这位酒徒狂生怀才不遇的心酸心境,说起来,他自从随军起事以来,又何尝不是屡屡遭受挫折,饱受权势者的白眼和嘲笑,他胸中的块垒无从倾诉,不同常人的壮志豪情,又该向何处发泄呢?
只是阎行终究相信“老当益壮,穷且益坚”,故而他才能够百折不饶,男儿功名马上取,而不是用这杯中之物,来浇愁解忧。自己既要招揽戏志才,就不仅要做知晓他才能的知己,而且还要告诉他,自己才是能够带他走出困厄潦倒的明主,从寒士的宰肉分酒的困顿,走向大丈夫宰割天下、分裂山河的大业。
想到这里,阎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蓦然起身,拔刀出鞘,吓得刘乔的哭声一顿,而戏志才的哭声,却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整个人陷入了醉酒癫狂的状态。
阎行面容肃然,口中郑重说道:
“戏君,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今日戏君既以《扣角歌》吟唱,我这也正好有一歌相和。”
说完,阎行迈开大步,举刀起舞,他虽然是用刀,但舞的却是剑法的路子,只见他刀光泼洒酣畅,进退矫健自如,口中随着招式大声吟唱: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大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吟唱到这里,阎行身上的气势瞬间又暴涨了几分,手中舞动的环刀带起的罡风逼得刘乔睁不开眼,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刀光闪动,与阳刚迅猛的刀法相配合的,是他洪亮慷慨的歌声。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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