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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人敌道:“俺又不刻‘酒经’,又不刻‘食谱’,吃他作甚?”
唐敖道:“此话怎讲?”
吴人敌道:“俺这肚腹不过是酒囊饭袋,若要刻书,无非酒经食谱,何能比得二位。
“怪不得老伯最好游山玩水,今日俺见这些奇禽怪兽,异草仙花,果然解闷。”
少十一公道:“吴兄刚才所说果然如此!巧巧竟有‘果然’来了。”
只见山坡上有个异兽,形象如猿,浑身白毛,上有许多黑文,其体不过四尺,后面一条长尾,由身子盘至顶上,还长二尺有余。毛长而细,颊下许多黑髯。
正守着一个死兽在那里恸哭。
吴人敌道:“看这模样,竟象一个络腮胡子,不知为甚这样啼哭?难道他就叫作‘果然’么?”
少十一公道:“此兽就是‘果然’,又名‘然兽’。
“其性最义,最爱其类。猎户取皮作褥,货卖获利。
“往往捉住一个打死放在山坡,如有路过之‘果然’,用它来做钓饵。
“别的果然一经看见,即守住啼哭,任人捉获,并不逃窜。
“此时在那里守着死然恸哭,想来又是猎户下的鷍子,少刻猎户看见,毫不费力,就捉住了。”
大家正在那里议论纷纷,悲叹果然,忽见山上起一阵大风,刮的树木刷刷乱响。
众人见大风来的古怪,慌忙躲入树林。
风头过去,回头一看,只见一只斑毛大虫,从空撺了下来。
三人躲入树林。风头过去,有只斑毛大虫,从高峰撺至果然面前。
果然一见,吓的浑身刮风一样发起斗来。
不过,性格就是不变的坚守,果然虽然发抖,还是守着那只死果然不肯远离。
那大虫撺下,如山崩地裂一般,吼了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把死果然咬住。
就在此时,只见山坡旁隐隐约约,倒象撺出一箭,直向大虫面上射去。
那只大虫竟然未能避开,猝然之间,大虫中箭。
那只大虫,口中落下死果然,大吼一声,将身纵起,离地数丈,随即落下,四脚朝天。
只见老虎眼中插着一箭,倒卧地上,竟自不动。
少十一公喝彩道:“真好神箭!果然‘见血封喉’!”
吴人敌问道:“此话怎讲?”
少十一公道:“此箭乃猎户放的药箭,系用毒草所制。凡猛兽中了此箭,任它如何凶勇,登时血脉凝结,气嗓紧闭,所以叫‘见血封喉’。”
少十一公又看了一样,说道:“但是虎皮甚厚,箭支最难射进去。
“这人把箭从虎目射入,因此药性行的更快。
“依我看来,若非那人本领高强,何能有此神箭!不意此处竟有如此能人!
“少刻待他出来,倒要会他一会。”
正说着,忽见山旁又走出一只小虎,行至山坡,把虎皮揭去,却是一个美貌少女。
那少女身穿白布箭衣,头上束着白布渔婆巾,臂上跨著一张雕弓。
走至大虫跟前,腰中取出利刃,把大虫胸膛剖开,取出血淋淋斗大一颗心,提在手中。
然后收了利刃,卷了虎皮,走下山来。
吴人敌道:“原来是个女猎户!这样小年纪,竟有恁般胆量,俺且吓他一吓。”
说罢,举起手中的汤姆式,迎著女子放了一声空枪。
那女子叫道:“我非歹人,诸位暂停贵手,婢子有话告禀。”
登时下来万福道:“请教几位位长者上姓?从何至此?”
张保道:“我们在前面的三个人,他二人一位姓少,—位姓吴;老夫姓张,其余几人,你不必知道,我们都从中华上国来,只是来的时间不同而已。”
女子道:“张庄有位姓张的,号叫保仔,可是长者一家?”
张保道:“保仔是我年轻时候用的名字,是我的长辈如此称呼我的,不知道你消息奥年纪何以得知?”
女子听了,慌忙下拜道:“原来张伯伯在此!侄女不知,望求恕罪。”
张保还礼道:“请问这位小妹妹尊姓?为何如此称呼?府上还有何人?适才取了虎心有何用处?”那女子道:“侄女祖上也是天朝人氏,姓赵名红鸾。
“父亲曾任红旗海盗的一个舰长,后来随着大队逃到这里,就在这里扎下根来。
“后来父亲出海作战,不知生死,反正一直没有回来。
“母亲失去了依靠,就带着侄女和祖父流落到这里,在此处的一座古庙中敷衍度日。
“此山向无人烟,尽可藏身。
“不意去年大虫赶逐野兽,将我一家居住的住房压倒,母亲肢体折伤,疼痛而死。
“侄女立誓杀尽此山之虎,替母报仇。
“适用药箭射伤大虫,取了虎心,正要回去祭母,不想得遇伯伯。
“侄女常闻祖父说伯伯与父亲向来结拜,同为海盗,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所以才敢如此相称。”
张保叹道:“原来你是赵蹈海兄弟之女,幸逃海外,未遭毒手。不知老伯现在何处?身体可安?望侄女带去一见。”
赵红鸾道:“祖父现在前面庙内。伯伯既要前去,侄女在前引路。”
说罢,大家一同步行前往。
四人走不多时,来至庙前,上写“莲花庵”三字。
只见四面墙壁俱已朽坏,并无僧道,惟剩神殿一座,厢房两间。
光景虽然颓败,喜得怪石纵横,碧树丛杂,把这古庙围在居中,倒也清雅。
进了庙门,赵红鸾先去通知,三人随后进了大殿。
只见有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迎出,张保认得是赵龙,连忙抢进行礼。
随后其他也都见了札,一同让坐献茶。
赵龙问了少十一公、吴人敌二人名姓,麦轲和百里良骝也过来介绍了自己,几个小辈只是见礼,因为年龄不对等,就没有互相介绍。
大家略谈两句,赵龙向张保叹道:“吾儿蹈海不听贤侄之言,轻举妄动,以致合家离散,孙儿跟在军前一同出海,存亡末卜。
“老夫自从得了凶信,即带家口奔逃;偏偏媳妇身怀六甲,好容易逃至海外,生下红鸾孙女,就在此处敷衍度日。屈指算来,已有五十余年载。
“不意去岁大虫压倒房屋,媳妇受伤而亡,孙女恸恨,因此弃了书本,终日搬弓弄箭,操练武艺,要替母亲报仇。
“红鸾自制白布箭衣一件,誓要杀尽此山猛虎,方肯除去孝衣。
“果然有志竟成,上月被他打死一个,今日又去打虎,谁知恰好遇见贤侄。邂逅相逢,真是‘万里他乡遇故知’,可谓三生有幸!
“惟是老夫年已八旬,时常多病。现在此处,除孙女外,还有乳母、老苍头二人。
“老夫为痴儿蹈海所累,万不能复回故土,自投罗网,况已老迈,时光有限。
“红鸾孙女,正在少年,困守在此,终非长策。老夫意欲拜恳贤侄,俯念当日结义之情,将红鸾作为己女,带回故乡,俟她年长,代为择配,完其终身。
“老夫了此心愿,虽死九泉,亦必衔感!”
说著,落下泪来。
张保道:“老伯说那里话来!小侄与蹈海兄弟情同骨肉,侄女红鸾就如自己女儿一般。
“今蒙慈命带回家乡,自应好好代他咋配,何须相托。
“若论子侄之分,原当奉请老伯同回去我张庄同住,侍奉余年,稍尽孝心,庶不负当日结拜之情;奈近日我那里也有战事,不的平安,所以还是请老伯继续在这里隐居,一应柴米油盐日常所需,我会派人送来,万万不会让老伯匮乏。”
说完,突然发现了一个情况。
自己的那个孙子张兴,睁大一对虎目盯着人家女孩在看。
而那个杀虎女娃,这个时候也威风不在,害羞地低下头去。
张保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这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岂不是正好婚配?
况且如果二人婚姻成功,还解决里自己一个大问题。
那个问题就是他的孙子张兴和孙女香女之间那个他用拉郎配的方式,越俎代庖凑起来的婚姻。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那个时候很多婚姻也是这样配出来的。
而且在很多情况下,效果还不错。
可是,他的这对孙子和孙女,就偏偏出了问题。
孙子是个老实头,似乎还没有问题,可是孙女就不行了,小小年纪就懂事特多,对这个婚姻特反感,坚决抵制。
虽然还没有挑明,但是张保眼睛不瞎,自然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作为一个聪明的老头儿,他自然知道不应该等到问题爆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才去解决。
最好就是不动声色,在苗头没有露出来之前,就一举灭掉。
更大的问题是,他发现香女对那个麦轲的玄孙麦公明有意思!
这个都不用考虑,他心中的天平自然就倾向了选择麦公明。
麦公明是谁?他是……这个不重要,关键是他是麦轲的关系!
他和麦轲的关系是……这个也不重要,关键是麦轲是谁!
麦轲可是天军总司令、天国大总统,还有他那些令我老人家五体投地的丰功伟绩。
当然,我老人家铁汉一个,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如果香女依然选择和他哥哥张兴结婚,她也对那个麦公明没有意思,老夫我绝对不会拆散鸳鸯。
事实是现在正好相反,他们兄妹二人根本就没有可能,而香女对公明的意思有目共睹。
别的不说,就凭那小子舍命从虎口中将香女捞出来,连老夫都感动,香女那女娃,焉能不动心?
我老人家不过就是顺手推舟而已,难道我还能顶风上,我老人家可没有那么不通气。
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
毕竟张兴是自己的孙子,不能让他吃亏。
如果没有赵红鸾这个女娃子今天送上门来,看着就是我孙子的良配,令人满意。
我老人家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怎么也不能让自己的孙子吃亏不是。
还有,刚才老人家赵龙已经托孤给老夫,让她成为自己的孙媳,永远当一家人,岂不是最好?
这样的托孤结果,他赵龙死也瞑目了。
这样一举数得的事情,也就我老人家能够想出来。
当下,张保就把这个方案合盘托出。
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建议,得到所有人的赞成。
尤其是两个当事人,赵红鸾早就偷眼看了赵兴一眼,觉得那小子可以托付终身。
什么?只一眼,就能定终身?谁信?
其实,说不信的是不了解那个时候的青年男女的处境。
那个时候,都是父母包办婚姻,直到入了洞房都没有机会见到对方,你说能看到一眼,是不是已经具有极大的特殊待遇?
由此可知,这个机会非常珍贵。
赵红鸾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侠女本色,对自己的男人不知道想象了几千几百次,心中早就有了一个轮廓,看到的那一眼,就是二者对照的时刻。
二者对比,期待与现实吻合,分分秒秒就能搞定事情,所以一眼足够。
还有,即使别人搞不定,赵红鸾也能搞定。
为什么呢?
因为她是射箭高手,箭术高超。
箭术高超的基础是眼力高超,千米之外的一只蚊子都能辨别出是公是母,所以如此近距离看那么大一个活人,就小菜一碟了。
所以她那一眼,就如同望远镜加上显微镜一样,功效比平常一样,扩大千倍。
所以这个时候张保提出来,赵红鸾第一个点头。
虽然幅度不大,但是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也就是赵红鸾,胆子特别大的女娃,老虎都敢面对,当头给它一箭,才敢当众表示同意。
那个赵龙喜出望外,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女能有这样一个归宿,当下老怀大慰,哈哈大笑,然后就安详地闭上眼睛,安心地逝去。
这个结局大家都可以接受,麦轲也没有请出灵犀一动为老人救治。
然后张兴这个准孙女婿就留下来,帮助赵红鸾料理后事,其他人则继续他们的旅行。
少十一公道:“那个赵红鸾如此幼女,既能不避艰险,替母报仇,又肯尽孝,侍奉祖父余年,惟知大义,其余全置度外,可见世间忠孝节义之事,原不在年之大小。此女如此立志,大约本山大虫从此要除根了,况且现在又有赵兴贤侄帮助,又加了不少成算。”
吴人敌道:“刚才俺见大虫吃那果然,因想起闻得人说,虎豹吃人,总是那人前生造定,该伤虎口;若不造定,就是当面遇见,他也不吃。请问十一公,这话可是?”
少十一公摇头道:“虎豹岂敢吃人!至前生造定,更不足凭;当日老夫曾见有位老翁,说的最好!他说:‘虎豹从来不敢吃人,并且极其怕人,素日总以禽兽为粮,往往吃人者,必是此人近于禽兽,当其遇见之时,虎豹并不知他是人,只当也是禽兽,所以吃他。’
“人与禽兽之别,全在顶上灵光。禽兽顶上无光,如果然之类,纵有微光,亦甚稀罕。人之天良不灭,顶上必有灵光,虎豹看见,即远远回避。
“倘天良丧尽,罪大恶极,消尽灵光,虎豹看见与禽兽无异,他才吃了。
“至于灵光或多或少总在为人善恶分别,有善无恶,自然灵光数丈,不独虎豹看见逃窜,一切鬼怪莫不远避。
“即如那个果然,一心要救死然回生,只管守住啼哭。看他那般行为,虽是兽面,心里却怀义气,所谓‘兽面人心’,顶上岂无灵光?纵让大虫觌面,也不伤他。
“大虫见了‘兽面人心’的既不敢伤,若见了‘人面兽心’的如何不啖!世人只知恨那虎豹伤人,那知有这缘故。”
张保点头道:“十一公此言,真可令人回心向善,警戒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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