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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大学。在一间独栋宿舍内,马塞尔·普鲁斯特正坐在书桌前。《费加罗报》摊开着,他低声念叨:“‘所有动物生而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啪嗒——门口处传来了一声轻响。普鲁斯特回头,“高凡太太,我之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门口处站着一位矮胖的中年女性,她戴着围裙,手上拿的托盘装着一块热气腾腾的面包,正散发出清甜的麦香。除此之外,还有一壶热牛奶。普鲁斯特继续道:“你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啊?”高凡太太前倾身体,“你说什么?”普鲁斯特无奈地重复:“伱,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高凡太太还是那副模样,“什么?”普鲁斯特:“……”心里十分清楚,房东夫人并不是耳背,只是在装傻。但他没办法,因为对方是父亲指定的他在巴黎的“监护人”。普鲁斯特出生于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可偏偏自幼体质孱弱,被严重的哮喘病纠缠,幸而富于幻想,疾病反倒促进了文学天赋的挖掘。他说:“好吧~好吧~我吃饭。”“这才对。”高凡太太将食物放在桌上,随后道:“你刚才说什么平等不平等的?”普鲁斯特撇撇嘴,“你听力怎么变好了?”高凡太太耸肩,“我听力本来就没问题,我只是会过滤掉无用的信息。”普鲁斯特:“……”彻底没辙了。只能说,一物降一物。他将文章推给对方,“就是这部,名叫《动物庄园》,写得很精彩。”高凡太太好奇地扫了一眼,随后问道:“作者是你之前经常提起的那个‘Lu’啊?你不是很崇拜他吗?”普鲁斯特有点儿脸红,“我只是……咳……咳咳咳……”高凡太太慌乱,“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性?是不是哮喘病又犯了?”说着,四处翻找药瓶。普鲁斯特拍拍胸口,“没有没有,犯哮喘是喘不上气,‘哈……哈……’这样的,刚才只是单纯呛到了,咳嗽。”他将话题绕回去,“是的,作者就是我之前提到的‘Lu’。”高凡太太问:“对了,你之前写的《典狱长》,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这……”普鲁斯特不知该怎么回答。与其他文人不同,他知道陆时,是因为一个“中间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900年,普鲁斯特开始在巴黎大学和巴黎政治学院钻研修辞和哲学,同时翻译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的作品,拉斯金的思想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相信,写作中的直觉胜于对客观事实的分析。于是,不可避免地,普鲁斯特接触到了一些弗洛伊德关于潜意识的研究。这一点在《追忆似水年华》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中的角色,往往会在熟睡状态中呈现出所谓的“本能深度”和“原始状态”,也难怪会被称为“意识流”了。这之后,陆时在剑桥引领了那场广告学和心理学的论战,普鲁斯特遂开始陆时的作品。倏一开始,他并不喜欢,尤其是《枪炮、病菌与钢铁》,书中论证的方法理工科思维太重,简直不像历史类著作。这种反感持续了好几本书,直到《乡村教师》的出现,明明是科幻,冰冷、理性,甚至不近人情……可普鲁斯特在里面读到了一种难言的浪漫,瞬间被点燃创作激情,《典狱长》便随之诞生。普鲁斯特伸个懒腰,“吃饭。”他拿起面包,大嚼特嚼、狼吞虎咽。以往,高凡太太看他恶鬼投胎的吃相肯定会批评,但今天却一句话没说,因为她正在读报。她的眉头紧锁,犹如学者研究复杂文献一般,手指轻轻滑过每一个字,不忽视任何细节。普鲁斯特忍不住笑,“高凡太太,原来你也喜欢读书?”高凡太太:“……”全神贯注,都懒得搭理他。普鲁斯特撇撇嘴,继续吃面包,顺便凑过去。《动物庄园》原文不长,陆时又精简过,现在只有不到四万词,读得快的,两小时差不多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忽然,“呵啊……”高凡太太伸个懒腰。普鲁斯特问道:“读完了?”高凡太太摇摇头,“怎么可能那么快?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反应算得上典型,绝大多数普通人在读完政治寓言后,会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具体在哪儿。普鲁斯特沉吟,“我觉得,这本书最讽刺的是‘所有动物生而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你是怎么想的?”高凡太太说:“你总不能说,‘所有动物生而不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不平等’吧?就像‘我比你漂亮’,这和‘你比我难看’有什么不同?但后者就是更难听。”普鲁斯特:!!!“你……你怎么……”他十分震惊。高凡太太不满地瞪他一眼,“你啊,不会觉得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主妇吧?”普鲁斯特尴尬,确实,之前没想过房东夫人能一针见血。他岔开话题,“那么,按照你的说法,你觉得人生而……不对,应该是动物,你觉得所有动物生而不平等?”高凡太太抿唇一笑,“没错~没错~我们说的就是动物,跟人类完全无关。”她陷入沉思,良久,她解释道:“平等,应该是挺难做到的。现在还是要致力于消除人的异化、消除人对人的压榨,让人们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更小的生存压力。”普鲁斯特懵了,“……”自己一个研究修辞和哲学的人要说出这种水平的话,都得先构思一阵。他问道:“高凡太太,你是怎么……额……”不知该如何措辞。高凡太太笑了,“你可别忘了这是哪儿。”普鲁斯特不由得哑然,法国,巴黎,革命老区。更何况,巴黎大学和巴黎师高向来是女性运动的前线,高凡太太接触到那些再正常不过。她往后翻了翻报纸,说道:“这后面还有一篇评论,也是Lu所写。他将《新法国》、《动物庄园》这类作品定义为‘反乌托邦’。还将之进行了剖析。”普鲁斯特倒是不惊讶,因为陆教授之前就干过类似的事,那篇《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已经被推理作家们奉为圭臬了。他说道:“我扫一眼。”高凡太太将报纸递还回来,“跟论文似的,看着就让人头疼。”普鲁斯特不解道:“啊?有吗?我觉得很好理解啊。”他指出其中的一段,“‘人们对‘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定义会随时代的不断前进而改变。去读读柏拉图的作品,当时的理想国,现在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那根本是‘反乌托邦’而非‘乌托邦’。’”很简单的道理,让一个每天工作20小时、见过一个月猝死10个工友的19世纪工人,看描写未来社会每天工作12小时、主角身边每个月猝死1个员工的,他会认为这是乌托邦,谁说不是,他跟谁急。但是,高凡太太:???表示没听懂那一番长篇大论。普鲁斯特摊手,“好吧,你把这篇文章理解成一个教学就可以了。陆教授在教我们怎么创作‘反乌托邦’作品。”高凡太太不由得诧异,“你说什么?教学?一个作家会把自己吃饭的本事教给别人?”“是的。”普鲁斯特点头,又看一眼文章,“而且,我看不出陆教授有任何的保留。他甚至将反乌托邦题材进行了归类:其一,描写可怕的未来社会;其二,描写虚假的理想社会。”高凡太太理解不能,“为什么要这样?”普鲁斯特说:“或许是因为陆教授真的很无私,或许是因为《新法国》的作者搞事,陆教授要代表评委会反击。谁知道呢?”高凡太太叹气,“这种事就只有问他本人了。”说到本人……蓦地,普鲁斯特站起身,“有道理!我得去一趟法兰西学院!”高凡太太嗤笑一声,打趣道:“你还说你不崇拜Lu?”普鲁斯特“啊?”了一声,辩解:“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崇拜……额……什么崇拜不崇拜的,有什么关系吗?”高凡太太笑容愈加灿烂,“啊对对对……”普鲁斯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夺门而出。……法兰西学院。中央公园。在陆时半身像前,一个男人正静静等待着,男人名叫赛尼奥尔·阿尔法罗,《费加罗报》的主编。他是来登门道歉的。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招惹陆时,现在搞出这么大的事,如果真让法兰西学院几位大佬不高兴,那阿尔法罗在报社,乃至整个传媒业的前途就毁了。就在这时,“赛尼!”有人从背后叫他的名字。阿尔法罗欣喜回头,结果,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苦苦等待的人,反而是愤怒得如同公牛的老佩尔高。“你个混蛋!”老佩尔高轰出了一拳。阿尔法罗赶紧躲闪,求饶道:“等等!你等等!”然而,“我等你X!”又是一拳。阿尔法罗长得偏瘦小一些,再次敏捷地躲过。老佩尔高连续扑空两次,有些气恼,遂看向自家那个傻儿子,说道:“小路易,过来帮忙!”人家家里都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己家倒好:老子好汉、儿看戏,属实是让老佩尔高有些绷不住。小佩尔高愣了愣,“哦……好……”他靠过来,眼神闪烁不定,显然缺乏战斗经验。阿尔法罗借此机会说道:“你们别急!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此言一出,父子俩的动作都停了。老佩尔高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见他不在用拳头打招呼,阿尔法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我让小路……我让路易斯在《费加罗报》发表《新法国》,目的是想帮他扬名,同时借机制造热点。”老佩尔高冷哼,“只怕后者才是主要目的吧?”阿尔法罗也不尴尬,作为报业人,他的脸皮早就比城墙拐弯还要厚了。他说:“没错!弄出热点,《费加罗报》的销量说不定能重回巅峰。而且,事情也在朝我预期的方向发展,巴黎的市民们都怀疑儒勒·凡尔纳奖有黑幕。”老佩尔高挑挑眉,自己对老友的了解还是深刻的,这货,天天就想着搞大新闻。他问道:“然后呢?”“然后?”阿尔法罗挤出一抹苦笑,低声道:“今天的报纸,你也看到了。”老佩尔高皱眉,“我当然看到了!所以才要收拾你!难道不是儒勒·凡尔纳奖的组委会找到了你们做局,为了博眼球,结果把我儿子坑了?”阿尔法罗说:“正常来讲,这确实像做局。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陆教授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喂!你能想到吗?那篇《动物庄园》是昨天投稿的。”小佩尔高:!!!老佩尔高:!!!两人都懵了。如果阿尔法罗没有撒谎,确实不存在任何阴谋论,那就意味着,陆时写这部中篇,纯粹是为了应对公关危机。按此推算,《动物庄园》创作的时间只有不到四天!?“不!这不可能!”小佩尔高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阿尔法罗说:“我也觉得不可能。说句实话,我之前甚至怀疑过,这是一盘大棋。陆教授早就已经写好了《动物庄园》,通过刷掉路易斯的《新法国》,让他找媒体曝光黑幕,以此增加奖项的热度。”老佩尔高连连摇头,“这未免也太离奇了!除非真有什么‘唆麻’,能控制小路易的思想。”小佩尔高纠正道:“情绪。父亲,是情绪。”老佩尔高不解,“你说什么?什么情绪?”小佩尔高回答:“‘唆麻’控制的是动物的情绪,而不是思想。”老佩尔高被整无语了,“你也不是动物啊!唉……”他转向阿尔法罗,说道:“那你可以利用主编的权力,压住陆教授的投稿啊。”阿尔法罗看向陆时的半身像,深深叹气,“拖得了一时,拖得了一世吗?”“这个……”老佩尔高被问得语塞。阿尔法罗继续道:“再说了,我要是压着《动物庄园》的稿子,我那帮手下肯定是要造反的。尤其是卡梅特那小子,我特么……!¥……”越说越恨,最后甚至口吐芬芳。老佩尔高问:“这个卡梅特又是谁?”阿尔法罗解释:“加斯顿·卡梅特,我手底下的一个编辑,跟凡尔纳先生有私交。我和路易斯的事,他偷偷透给了评委会。”老佩尔高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消息偷跑啊……唔……”他顿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阿尔法路没好气地说:“看来你也注意到了。没错,就算陆教授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过是早一天而已。”《动物庄园》的创作时间从不到四天变成不到五天,还是很离谱。老佩尔高思前想后,唯一的解释便是:“看来,他之前就写好了。这次的事件不过是恰逢其会。”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并非如此。”三人回过头。只见凡尔纳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凡尔纳介绍道:“这位是马塞尔·普鲁斯特,他将靠《典狱长》获得此次的儒勒·凡尔纳奖。”普鲁斯特有些惊慌,“凡尔纳先生,我怎么……唔……我来这儿只是想见见陆教授,我没有……”凡尔纳摆手,“评委的工作结束,他昨天就已经启程回伦敦了。”老佩尔高惊讶,“昨天?《动物庄园》不是今天才见报吗?”凡尔纳看他一眼,“那又如何?”一句话给老佩尔高问懵了。哪个作家不想看自己的作品刊载时,读者们的反应?陆时自信到这个地步了?不,这不是“自信”,而是“自傲”!凡尔纳轻笑一声,“你是卡特里纳·佩尔高先生?你或许不了解陆教授吧?他的作品多入繁星,《罗杰疑案》、《枪炮、病菌与钢铁》、《是!首相》、《乡村教师》……你觉得,他会担心自己的作品不受欢迎吗?”老佩尔高无言以对,是啊……陆教授的作品怎么可能不受欢迎呢?一旁的阿尔法罗插入话题:“凡尔纳先生,陆教授回伦敦了,那我该怎么……你知道的,我是来登门道歉的。关于儒勒·凡尔纳奖的评选,《费加罗报》有些误会。”凡尔纳挑眉,“不是《费加罗报》有误会,而是你,我亲爱的朋友。”阿尔法罗赶紧辩解道:“可是……”凡尔纳抬起右手,“据我所知,贵报的加斯顿·卡梅特先生就没有这种误会。”阿尔法罗牙都快咬碎了,他说道:“抱歉!万分抱歉!是我工作的疏忽才导致双方闹了那么大的不愉快。还有陆教授,如果我可以对他当面道歉就好了。”凡尔纳摆摆手,“没那个必要。他要是想听你道歉,就不会急着离开巴黎了。”阿尔法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之前一直觉得,摆低姿态、真诚道歉是很丢面子的事。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比起道歉,更丢面子的事是被直接无视。在人家陆时的眼里,甚至没有那个闲情雅致来听他说“对不起”,这才是最伤自尊的。凡尔纳看出了阿尔法罗的想法,他说:“阿尔法罗先生,前段时间,陆教授写了一本科幻,名叫《朝闻道》,你听说过吧?”阿尔法罗点头,“听说过。莫非,《动物庄园》也是那段时间所创作的?”他希望听到凡尔纳肯定的回答,否则,陆时就太神了!但凡尔纳只是干脆地摇摇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他继续自己的话题,“当时,有三位科学家做了《朝闻道》的顾问。他们看完,对其中的科学伦理问题发生分歧,遂请求陆教授将在诺奖颁奖期间公之于与会的科学家。他们担心陆教授会拒绝,结果,你猜陆教授是怎么说的?”阿尔法罗没吱声。旁边的小佩尔高却好奇道:“怎么说的?”凡尔纳轻笑,“陆教授的回答是,‘主不在乎’。”阿尔法罗愕然,随即,他露出释然的笑,对陆时这种天才来说,凡夫俗子的想法,确实没什么值得在乎的。说“对不起”?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凡尔纳拍拍手道:“阿尔法罗先生,这一次,儒勒·凡尔纳奖的评选也确实存在流程上的问题。例如初选……”说着,他看了眼小佩尔高,“你是路易斯·佩尔高先生吧?我们刷掉的作品确实太多了,难免让人诟病。”小佩尔高连连摇头,“没有。看过陆教授的作品,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稚嫩。更何况他还写文章让世人关注反乌托邦这一题材,是我之前狂妄了。”凡尔纳“嗯”了一声,“有他的文章指点,应该会有更多人创作类似的作品吧?”一旁的普鲁斯特低声问道:“凡尔纳先生,陆教授将自己的写作理论公之于众,到底是为了什么?”凡尔纳笑笑,“等你著作等身,自然就会明白了。”多年后,当普鲁斯特凭《追忆似水年华》一书站上文坛顶点,他站在诺奖的领奖台上想起今时今日,终于有所感怀,临时改变致辞,说:“首先,我要感谢我的文学引路人,陆教授……”这可能就是陆时想要的。(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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