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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凤七年十月三十,乌员附近一处背风的山坳内,军帐鳞立,鼓角争鸣。
乌元位于弓庐水上游,距离狼居胥山已经大约百里,距离几十年前的单于庭也不过二百里。
几十年前,能率兵抵达此处,封侯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在霍卫之后,单于庭数次北迁,所以此地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前将军韩增所率领的三万汉军已经在此驻扎十余天了。
到了这个季节,漠北虽然还没下雪,但是却比长安要冷许多,已经到了滴水成冰、天寒地坼的地步了。
这几日其实还算好,虽然是阴天,但是还不算太冷。
十五日之前,韩增率部来到乌员的路途上,迎面遭遇了一场寒潮。
当日,方圆数百里之内,气温骤降:三四日的时间里,就冻伤数百骑士,冻毙上百战马。
在漠北的茫茫戈壁、沙漠和草原上,汉军要提防的敌人可不只是匈奴人,还有这变化多端的天气。
而且,后者更为可怕。
在这无遮无拦的戈壁和草原上,寒流和大风肆虐的时候,人畜根本就无处可躲。
只有久居此处的匈奴人和经验丰富的边郡老卒,才有可能找到避风的山谷和山坳。
现在还好,十月还没有结束,虽然已经很冷了,但是只要供给足够,咬一咬牙还能扛得过去。
从十月初六出塞至今,一共过去了二十四天,韩增率兵出塞一千三百里,才抵达了乌员。
乌员,这个地名来自于匈奴语。
韩增并不知道它真正的含义,或者说住在这里的匈奴人恐怕也说不清楚这个词到底代表什么。
那些充当向导的边郡斥候告诉韩增,乌员可能是指这座马蹄形的山坳,也可能指一种草原上黄色的小花。
不管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率领这支军队的韩增都没有心思去琢磨了。
原因很简单,出塞二十几天,这几万人竟然没有碰到任何一支像样的匈奴队伍。
……
此刻,韩增正在中军大帐里来回踱步。
中军大帐虽然还算宽敞,但是陈设却极非常简单。
靠里的位置,是一张简陋的睡榻、挂在悬架上的甲胄、长枪和环首刀等物。
靠外的位置,是十几张坐榻和几案,案上只有一些常用的笔墨纸砚。
而在大帐中间的位置,则悬挂着一幅三尺见方的帛制舆图。
上面标着大汉北部边郡各城池的位置、漠南漠北重要的山川、河流、湖泊的走势和匈奴人经常放牧停留的地点。
在这张舆图上,有几个标记最为显眼:受降城、胭脂山、狼居胥山、单于庭等都能在上面找到相应的位置。
韩增手中拿着一个胡饼,面色凝重地走到了这幅舆图前。
他皱着眉头,一边食饼一边看着这幅上了年头的舆图,似乎想要从中找到匈奴人的踪迹。
但是,直到手中那个又干又硬的饼都被他吃完了,他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
这幅舆图去年重新修订过,很多沙丘、绿洲、河流和草场的位置重新标注过,所以绝对不会出错的。
但是,在漠北行军打仗,光有舆图是不够的。
在这茫茫的荒漠草原上,想要寻找到匈奴人,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不只要有准确的舆图。
还要有经验丰富的斥候,要有将帅敏锐果断的嗅觉,还要有上天赐予的一点点运气。
显然这一次出征,韩增缺了些运气。
出塞一千多里,毫无所获。
这三万人路过的地方异常安静和干净,那些散发着羊膻味的匈奴人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了。
韩增每次到了屯兵的地方,都会立刻向四周派出大量的斥候,搜寻匈奴人的踪迹,可是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就拿乌员来说,这附近有水源,有避风的山坳,有几处适合放牧过冬的草场,是匈奴人过冬的好去处。
韩增听那些常年在边郡打熬的斥候们说,往年到了这个时间,这附近的几片操场简直是牛羊满山。
但是,韩增所部在这里已经停留了整整十余天。
在这十余天的时间里,他每日都要向四面八方派出数百名斥候,可是没有一个带回来大股匈奴人的消息。
而从蛛丝马迹看来,大约在一个月之前,也就是几路大军从长安城拔营的时候,这里的匈奴人就已经离开了。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匈奴人以游牧为生,其中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就是过冬的问题。
每年的十月和十一月,随着漠北的气温开始降低,为了躲避随时可能到来的寒潮,匈奴人会开始向南迁徙。
他们会趁机劫掠侵袭大汉的边郡,而汉军也会抓住匈奴人南下的机会伺机发起进攻。
所以,大汉用兵的时间往往都定在秋末冬初。
这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互有胜负,就看谁能给对方一击毙命。
双方都知道危险重重,但是谁都不会退缩。
匈奴人北撤,就要面对可怕的寒潮;大汉军队南撤,就可能丧城丢地。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双方都不会退缩的。
但是今年,这匈奴人到底去了哪里?
面对这种情况,不只是身为主将的韩增一个人心情压抑,整个大营里的人都非常压抑。
出征的时候,人人都信心满满,认为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争。
也许他们不能像霍卫两位将军一样立下不世的功勋,但是砍几个匈奴人的头颅,立下战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却是什么都没有。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又怎么可能不失望呢?
身为主将的韩增压力自然是最大的。
普通兵卒乃至校尉君侯,只要能够活命,即使无功而返也都可以接受,顶多只是失去了一次立功封爵的机会。
但是对于韩增这样肩负重担的主将来说,无功而返恐怕那就等于是大难临头了。
每日,上千斛的粮草源源不断地从云中郡等地运到这荒漠上来,大军到哪里,身后那些力役就会跟到哪里。
肩挑手扛,人拉马驮。
这是数都数不过来的粮草损耗。
每一次有运粮队抵达大营,韩增就觉得肩上的压力又更重了一分。
这都是天下百姓从牙缝里攒下来的民脂民膏,他们每日这样虚耗,实在是心中有愧。
出征的时候,天子甚至还从少府中拿出了钱粮布帛来赏赐他们,这也让韩增觉得受之有愧。
想到天子,韩增有一些庆幸,幸好天子看着还算仁慈,不至于像孝武皇帝那样不近人情,对无功而返的将领毫不留情。
可是,就算因为天子开恩,让他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这也不能让出身将门的韩增感到心情愉悦。
在他内心深处,比别人更还多了一份光耀门楣的志向。
今年,韩增已经四十有五了,这次如果没有把握住机会,那下一次立功的机会在哪里,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担任过执金吾,如今又是前将军,对别人来说已经是对得起自己的先祖了。
但是对于韩增来说,对于韩氏一门来说,还差得很远。
因为韩增的先祖当中出过许多大人物。
有猛将也有叛将,有忠臣也有佞臣;有登上高位的,也有死于非命的。
韩氏一门三起三落,几乎参与到了大汉帝国所有的大事当中。
大汉肇建、异姓王叛乱、大败匈奴、七王之乱、漠北之战、巫蛊之乱……韩氏一门都在其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韩增的高祖父是汉初大名鼎鼎的韩王信。
虽然这位韩王信不如另一位韩信那么能争善战,但是出身韩国公族的他仍然为大汉立下了战功,被封为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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