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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像南夫人一样的人。”万国侯微笑着说。要不是这个微笑既温和又洋溢着善意,南泽雨几乎要以为他是在找茬。
“和白荷有什么关系?”南泽雨忍住心里的不悦,问道。
“陶老先生突然去世,南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尽快安葬,而是想揪出凶手。为什么?”万国侯慢条斯理地说,“因为她愤怒。她的愤怒得不到纾解,就只好怀疑身边的人,甚至连说话也变得十分无理。”他扬起一只手,阻止了想要解释的南泽雨。“稍安勿躁。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指责南夫人,恰好相反,我认为她的反应合情合理。悲伤带来愤怒,愤怒又滋生仇恨,而仇恨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行动力之一。为了复仇,平凡的人能够忍受饥饿、孤单、贫穷等痛苦,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有点糊涂了,我岳父去世是突发事件,哪来什么复仇啊?”夕阳西沉,水边的温度很低,南泽雨不自觉地搓了几下手。他看着同样一身西装的万国侯,有些诧异对方竟然如此耐寒。
“是的,但南夫人可以想像出一个凶手,这就是她纾解愤怒的方式。找到一个怀疑对象,并对其问罪,就能让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复仇,但也是一个消弭仇恨的过程。”万国侯盯着溪水中反射着微弱光芒的光滑的小石头,说道,“人们面对仇恨是茫然的。忍耐、逃避、遗忘、抗争,大多数人选择了前三种。而南夫人比大多数人都要强。”
“忍耐、逃避、遗忘、抗争?”南泽雨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渐渐感觉被万国侯说动了,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母亲。接着,九条晴臣那张永远皱着眉头的脸浮现在他眼前,令他心里一痛。
“是的。前两种很容易做到,遗忘则是一种心理胜利法。人们常说,遗忘就是最好的复仇,但我认为要分情况对待。如果有人害得你家庭破碎、亡命天涯,你还会说遗忘是最好的复仇吗?至于抗争,那就更难了。”万国侯解释道。
“复仇的人,会自我怀疑吗?”南泽雨沉默了几秒后问道。
“谁不曾自我怀疑?”万国侯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罕见的表现让南泽雨诧异极了。
“人类在行进过程中会不断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反思,并做出细微的调整,这是非常正常的事,但这并不会影响到最终的目标。”万国侯正色道,“大象发现自己族群中的同伴被盗猎者杀死后,会长途跋涉追杀盗猎者;野猪会成群地冲向汽车,将碾死同伴的汽车拱翻;乌鸦会记住杀死同伴的人类的脸,进行长期报复。类似的事情在自然界不胜枚举,难道我们作为人类,还不如这些动物有情有义?”
太阳落山了,天色逐渐变得暗淡。一张灰黑色的网在天幕上悄悄地张开,仿佛要网住那些沉重如铁的爱恨。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意味着‘别招惹我,我不好惹’。这种自我保护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物种的延续,放在人类身上也同样适用。简单来说就是伤害他人会遭到疯狂报复,加害者会在害人前慎重考虑。这样看来,复仇难道不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吗?”
万国侯做了个手势,表示请南泽雨往回走。
“我有点明白了,复仇的概念放在人类身上,除了生存,还事关荣誉和尊严。”南泽雨神色凝重,“人不同于动物,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体面。”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火花闪动。
“看,所以我们是朋友。”万国侯微笑着说,“我们的思路是一致的。复仇是一种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天赋,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提倡复仇?”他看南泽雨的脸色阴晴不定,便话锋一转,“我听说南厅长是孤儿?”
南泽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抑制自己的情绪,“是的。”他在心里想,“‘中国通’也不过如此,还是不懂东方人的人情世故,这样的问题居然随随便便就问出口了。”
“冒昧地问一下,南厅长的双亲是……”万国侯说完,故意轻轻“咳”了一下。
“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不是被遗弃的。”南泽雨加重了语气,希望对方能听出他的不满。
“噢。”万国侯点了点头,同时用手拨开了前方的几根树枝,以免树枝划到南泽雨的脸。“那么,如果你的双亲是被人谋害的,我是说,如果,你会不会憎恨凶手?”
“当然会。”南泽雨说道,“但我不会动用私刑,我还是相信法律。”
“是吗?”万国侯愉快地笑了,“看来孤儿的身份对南厅长的影响并不大。”
南泽雨咬了咬牙,说道:“侯爷,您也从来没提起过父母呢。”
“我和南厅长差不多。”万国侯的唇边绽放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区别在于,南厅长后来找到了一个心仪的妻子,还有值得信赖的岳父。”
南泽雨看着不远处的庭院中亮起的灯光,勉强笑着说:“是的,我很感激白荷,感激我岳父,他们给了我家庭的温暖。”
“真好。”万国侯发出了一声细微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叹息,这叹息既像是满足,又像是羡慕,使得南泽雨忍不住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并排走了一阵后,南泽雨打破了沉默,“侯爷,今天您让我很吃惊,我没有想到,像您这样坐拥无数财富的人,还会去思考人类的情感传承,甚至研究法律和道德的关系。请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说有钱人就不会有思想,只是像您这样的特权阶级,竟然愿意花时间来琢磨这些纯理论的、甚至可以说是空想的东西,这实在是太罕见了。”
“因为我是现有法律的受益者,所以我不该反对它,是吗?”万国侯微笑着说,“说句题外话,南厅长,我曾经听人说,刑警出身的人很容易看穿别人的谎言。”
“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但一般情况下,刑警的眼睛的确很‘毒’。”南泽雨傲慢地说。
“那么,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当中,有谎言吗?”万国侯好奇地问道。
“我判断不出来。”南泽雨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您说的都是真话。”
“因为我没有欺骗你的必要。”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藩篱上的门,回到了庭院里。
“我相信您说的,但我还是要说一声,请您尽量遵守法律。”南泽雨说着,挺直了胸膛,“自法律诞生以来,藐视、践踏法律的人不在少数,而这些人,多半没有好下场。”
“我不喜欢法律对于复仇的限制,不等于我想凌驾于法律之上。”万国侯说话的声音稳重而平静,如同夜空中初闪的星光一样冰冷。“你们都认为我是英国人,但那其实只是一种身份而已。”
“难道您不是英国人?”南泽雨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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