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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傍黑的档口,四九城里的街面上可算是乱了套!
先是城门洞里叫人砸了像是潜行人物用的‘苗子’似的玩意,可从那玩意里头崩出来的烟雾,却是能把人熏得双眼通红、鼻孔出血,喉头还肿的说不出话来。几十号连咳带喘的伤号赶紧送去同仁堂叫大夫瞧过,大夫也只说那是叫有毒的烟雾给熏着、呛着了,一人三十副拔毒清血的药汤喝下去,还得不沾荤腥烟酒的调养俩月,这才勉强能说得上是好了个大概齐。
接着就是三岔路口一辆四轮马车叫烧了个干净,哪怕是那些巡警局里的帮闲踹开街边主家的门户、抬了水缸出来灭火,可好几缸水全都泼了上去,那泛着青蓝色光泽的火苗子却依旧是遇水暂灭、见风就着,一壶茶的功夫就把那四轮马车和车上的货物烧了个干净。
而在那四轮马车周遭街面上,还留着口气的伤者暂且不论,光是当场就见了阎王爷的主儿就能有二十好几个。其中一多半还都是巡警局里的巡警、帮闲,就连巡警局里一位衙内爷都撞了霉运,身子上头少说叫打行刀客的点钢挑红刀攮出来十几个透明窟窿,一腔子血都流干在街面上!
除此之外,还有俩倒霉悲催的主儿,生生就是叫那些个打成了一团的巡警和打行刀客踩死在当街。有胆子大的四九城爷们过去瞅了一眼,也就只能大概齐认出来那俩倒霉悲催的主儿,像是菊社里头不常露面的大伙计?
街面上的乱子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城南牛马市上斗牛场面已然是卷堂大散,当场就生生踩死了俩运气窄的玩家。更加上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全都在这卷堂大散的场面中不见了踪影,几千号手里拿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当时就堵了珠市口儿大街上新火正门的堂口,捎带手的也没忘了让人把住了熊爷在四九城里的几处窑口。差不离就是个满城大索的局面。
更有那脑子灵醒的,也瞧出来牛马市上那卷堂大散的场面,跟那些个抽大烟的下三滥泼皮脱不了干系,飞快地打发人在四九城里四处搜寻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可说来也怪,小二百号家养的护院都快要把四九城里那些个下三滥的泼皮平日待着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但却连一个泼皮也没拿住?
而作为这双龙对赌的中人。捎带手还是北平巡警局舵把子的段爷,此刻已然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只能是把自己关进了巡警局里平时都难得坐上几天的办公室里,一双手捂在隐隐生疼的脑门子上连连搓揉,嘴里头也是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咒骂不断!
虽说是巡警局里的帮闲、巡警能拦住外边那些手里攥着押票的四九城玩家,可总还有些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寻这些门道,一拨接一拨地撞进段爷藏着的办公室内,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就一个——这要是再找不着那双龙对赌的两位庄家,那这押票上头的数目。可就只能请段爷自己掏腰子平了账目了!
除此之外,巡警局里被打死的那些巡警家里头也都来了人,平日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全都聚拢到了一块儿,高一声、低一声的连哭带嚷,左不过也就是一个意思——人已然是没了,这要是拿不着一份厚厚的抚恤,那家里头人反正是活不下去的下场,段爷就等着见天儿瞧见有人吊死在段爷的宅子门口吧!
更有那位倒霉催的衙内爷。原本打算是抢功,结果倒成了嘬死。尸首才刚搭回了巡警局里。他那位豁出去身子换弟弟前程的姐姐一阵风似的就撞进了巡警局。都没顾得上瞧一眼叫捅成了蜂窝似的弟弟,疯牛似的一脑袋就朝着刚巧就在左近的段爷顶了过去,捎带着十根留着长指甲的手指头一通抓挠。这要不是段爷常年搁各处外宅里练出来的小巧躲闪功夫,说不好当场就是个满脸花的下场?
撕扯闹腾了好一阵,这位姑奶奶倒也真是个胳膊上跑马、拳头上站人的女汉子,都没一丝一毫的遮掩。当场就朝着段爷撂下话来——自己拿着身子换弟弟的前程,奔的就是日后自己人老珠黄不值钱的时候有个养老的根本。现如今这念想既然断绝,那旁的片儿汤话也都不说,四九城里置办两处宅子、三间铺面,也就当了日后养老活命的所在!
段爷要能把这些置办齐全。日后在身边躺着的那位爷耳朵旁边,自然是会替段爷多吹枕头风,送段爷青云直上。可要是段爷敢说个不字,照旧是枕头风声阵阵,可怎么着也不能叫段爷过上安生日子!
估摸着是瞧着段爷那一脑门子官司的模样着实难受,段爷身边的几个跟班总算是难得聪明了一回,嘴里吆三喝四地替段爷支应着那些堵着巡警局前后门口的讨债鬼,暗地里却是在巡警局墙头上架了两张梯子,搀扶着段爷当了回盼不来崔莺莺的张生,打从墙头上来了个脚底抹油,暂且先脱离了这是非之地,寻地方躲个清静,也算得上是事缓则圆、图个来日方长
挪动着肥硕的身板,段爷踩着咯吱作响的梯子翻过了墙头,再顺着墙外漆黑的街巷走出了老远,差不离已经听不到巡警局门外那嘈杂喧闹的动静之后,这才重重地喘了口粗气,躲躲闪闪地朝着自己新近备下的那处暗窑走去。
虽说段爷在四九城里外宅不少,常去的暗门子和堂子菜馆子更是不计其数,可在这全城大索的场面下,说不好自己前脚进了外宅的大门,后脚就得有人堵着门寻是非。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也就只能是去自己新近备下的那处暗窑暂且栖身,好歹也能躲一晚上清静。
可还没等段爷走出去多远,从黑咕隆咚的胡同深处,已然传来了个让段爷听来汗毛倒竖的熟悉声音:“段爷,您这大晚上一个人遛弯儿,可真是闲在?巡警局外头都快闹开锅了。您这倒是在这时候当了甩手掌柜?怎么着,双龙对赌的局面里头,中人不好做、暗庄更不好做吧?”
不由自主地,段爷伸手便朝着自己的腰子上别着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摸了过去。可手才伸出去一半,段爷却又垂下了巴掌,苦笑着朝黑漆漆地胡同里头低声叫道:“这位爷们。您这身寻人趟道的本事,都甭说是在四九城里,这怕是在北直隶都找不出第二份了吧?如今我姓段的已然是倒架的秧子、秋后的蚂蚱,照死了也蹦达不了几天的命!这位爷们,您和您那堂口里的好汉爷们,就您诸位就自当是行行好,就甭在这时候再拿捏我姓段的了吧?”
嗤笑一声,那让段爷听来汗毛倒竖的熟悉声音却是不依不饶地响起:“段爷,您这话可就真说窄了!虽说人前您是受了不少委屈。可说不定这背后的好处,倒是也不少?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那新近备下的暗窑左近,这时候也早有人盯着,您去不得!您换身衣裳、朝北走两条胡同,再朝东一拐,咱们浑汤锅子见!”
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从黑暗中抛来的裹成了一团的衣裳,段爷吭哧着朝那熟悉的声音应道:“这位爷们。您这是这到底是要唱哪出啊?”
嘿嘿低笑着,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回答段爷的问话。却是自顾自地说道:“段爷,来不来都由着您,我可就只在那浑汤锅子候您半个钟点”
捧着那裹成了一团的衣裳,段爷犹豫片刻,却是狠狠地一跺脚,骂骂咧咧地抖开了那裹成了一团的衣裳。胡乱朝着自己身上披挂上去:“怎么他妈走哪儿都躲不掉这共我上辈子这是欠了哪路毛神八百吊了”
顺着漆黑破败的胡同,胡乱换上了一身破烂衣裳的段爷深一脚浅一脚地照着那熟悉的声音指点的方向走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在个胡同口听见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划拳行令的动静,更闻到了一股怪异的荤汤香味。都还没等段爷仔细打量那传来香味的方向究竟有怎样的玄虚,从胡同口的y影里。猛地传来了个沙哑的声音:“爷们,是来凑浑汤锅子的不是?”
猝不及防之下,段爷好悬叫那就在脚边响起的沙哑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嘴里也险些大骂出声!
似乎是知道自己骤然说话把段爷吓了一大跳,从那胡同口的y影里面,慢悠悠地挪出来个坐在一块轱辘板上的半截瘫子,伸着一只黑漆漆的巴掌朝段爷说道:“爷们,是头回来这浑汤锅子不是?十个大子儿管饱,有肉没肉凭运气。二十个大子儿准定有肉,是啥肉您就甭问了。二十五个大子儿饶四两酒,是喷行头的次白干儿、还是倒一块儿的汇三江,也还得凭您运气!吃哪儿喝啥,拿定主意了您承惠先付了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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