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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用纳九爷示意,相有豹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恭顺地站到了纳九爷身侧的位置上。而纳九爷也是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朝着那几个刚刚走进雅间的汉子拱手笑道:“几位师弟,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都还健旺?”
乱纷纷地朝着纳九爷抱拳回礼,那几个刚刚走进了雅间的汉子七嘴八舌地回应着纳九爷的问候:“师哥您健旺!”
“师哥您吉祥!”
“劳师哥问,还成还成”
朝着一个木纳着面孔、蠕动着嘴唇却不开口说话的干瘦汉子一指,纳九爷侧过脑袋朝着相有豹叫道:“瞧你这没眼力见的,这是你胡师叔!当年火正门里,你胡师叔伺候黄皮子、灰鼠子,那都是一绝,连你师傅都得自认不如的!”
恭恭敬敬地朝着那木纳的干瘦汉子作了个揖,相有豹语气里透着的诚恳显而易见:“后学晚辈相有豹,给胡师叔问安了!”
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的光芒,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
抬手指点着横在了门口那条面色憔悴的魁梧汉子,纳九爷的话音里却是多了几分慷慨:“谢师弟,这么些年没见了,你这身板还能这么结实听说你媳妇刚给你添了第六个,是个小子?都还好?”
惨笑半声,那面色憔悴的魁梧汉子却是没搭理相有豹的行礼问安,只是朝着纳九爷苦笑着说道:“还劳烦师哥您惦记!都说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嘴多,我也没别的手艺,只好混了力巴行!前些天师哥您上大栅栏招力巴,可惜了我要照应家里生病的媳妇,没赶上!要不”
唏嘘半声,纳九爷一边招呼着那姓谢的魁梧汉子赶紧坐下,一边朝着另外两个面带窘迫笑容、相貌也有些相仿的汉子嗔怪地低喝道:“你们俩还不坐下?还让我请是怎么着?有豹,你师傅该是跟你说过的,当年火正门里有俩没出息的师弟,天天晚上撺掇着你师傅领着他们翻墙出去跟人斗野蛐蛐。赢了就买卤煮吃,输了就撒丫子跑”
还不等纳九爷说完,相有豹已经客客气气地朝着那两个面露窘迫笑容的汉子拱手见礼:“见过两位佘师叔!师傅说过,两位佘师叔另辟蹊径,把蛐蛐跟蛇养到了一块儿,伺候出来的蛐蛐寻常都碰不上对手!”
同样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那两个相貌相仿的汉子一边落座,一边朝着相有豹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么说你师傅是相重行相师哥?”
伺候着纳九爷重新落座,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那两名姓佘的汉子说道:“师尊名讳,弟子不敢言!”
只一听相有豹这话,那两名姓佘的汉子顿时齐刷刷地竖起了大拇指:“说起你师傅,那没二话——正经的能人!可惜了当年火正门里那事,愣是把你师傅逼得闯了关东!”
木纳着面孔,姓胡的干瘦汉子一双生得有些狭长的眼睛朝着相有豹脸上一扫,沙哑着嗓门接上了话头:“你也姓相?嗯无根人?”
坦然地一点头,相有豹朝着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和声应道:“是师傅在闯关东的路上拣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名姓。教了我几年后,也就赏了我姓名!”
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动着与木纳面相绝不相衬的灵动光芒,姓胡的干瘦汉子再次追问道:“只教了几年,也就赏了你姓名?!火正门里规矩,无根人学不出师、概不赐大名!既然你师傅赐了你姓名,那你出师了?”
提起温在粗瓷酒插子里的小酒壶,相有豹一边替坐在桌边的所有人逐一斟酒,一边和声回应着姓胡的干瘦汉子方才的问话:“出来的时候师傅吩咐过,有学不出师!都不说旁的,就在座各位师叔手里头攥着的绝活儿,哪一样都够我学一辈子了不是?要说出师,我还早着呢!”
听着相有豹跟打太极似的推搪开了问话,纳九爷赶紧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四名中年人一举:“都别光顾着说话,咱们且先喝着、吃着!先把五脏庙祭好了,咱们再说后面的话!”
虽说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但四条汉子却是各有各的模样。
姓佘的两兄弟二话不说便酒到杯干,捏在手里头的空杯子还没放下,眼睛已经盯上了桌子上摆着的四盘冷碟。
同样酒到杯干的还有姓谢的那条魁梧汉子,却是把酒杯犹豫着凑到了唇部,却又像是赌气般地一口将酒喝干,方才重重地放下了手头的酒盅。
倒是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只是端着酒盅沾了沾嘴唇,却又轻轻将酒盅放回了桌面上,自顾自地低头出神片刻之后,抬眼看着纳九爷说道:“师哥今天让我们来,只怕不光是叫我们来吃顿荤腥、打打牙祭?早听说师哥得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还在五毒庙前发话要重立火正门的旗号,今天让我们过来,就为这事儿?”
像是没想到姓胡的那干瘦汉子会如此直奔主题,纳九爷愕然地张了张嘴,这才朝着侍候在一旁的相有豹使了个眼色:“这里面的路数师哥我嘴拙,怕是说不清楚!倒不如有豹,你来给你几位师叔说道说道?”
朝着纳九爷恭声称是,相有豹放下了手中的小酒壶,一本正经地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几条汉子拱手说道:“师叔倒是真说过要重立火正门旗号的话,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老堂口,现在也都翻新了一遍,就等着寻个好日子点炮开张!可话又说回来了,当年火正门里那么多前辈才支撑住的场面,靠着师叔一个人,那怎么也应付不下来!这才想着,请各位师叔重新出山,咱们大伙儿一块把火正门的场面、旗号顶起来!”
话音刚落,姓佘的两兄弟顿时拍着桌子叫嚷起来:“好事啊!这可比我们哥俩在街面上寻人斗蛐蛐强多了!有了堂口字号,旁的且不论,在堂口里斗蛐蛐,怎么地也能有口安稳饭吃不是?”
眯着眼睛,姓胡的干瘦汉子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火正门都散了这么久,手艺也丢荒了这些年。就算这些都不计较,只靠着我们这几个人,又能撑起多大的场面?”
同样微微摇着头,姓谢的魁梧汉子也是一脸颓废的神色:“火正门里不养穷人!当年光棍一个,伺候些玩意混个肚儿圆,还能说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师哥您赎罪,不是师弟不讲究,实在是”
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相有豹一边朝着有些不安的纳九爷递了个‘不必着急’的眼神,一边笑嘻嘻地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几条汉子说道:“几位师叔说的都是实在话!火正门的旗号戳起来固然要紧,可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是连肚子都混不饱,家里人都养不活,那谁还有心思琢磨那点伺候玩意的手艺?”
木然地点了点头,姓谢的魁梧汉子愁容满面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纳九爷举杯惨笑道:“不怕师哥您笑话,家里边两天没吃的了。自打收了您的帖子那天起,家里老婆孩子都眼巴巴的望着我,就盼着我能从师哥您这顿饭里面带点剩下的回去”
说到心头痛处,姓谢的魁梧汉子一口将酒盅里的烈酒喝了个干净,伸出粗大的巴掌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眼泪,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微微叹了口气,姓胡的干瘦汉子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师哥您是知道我的,我说话不中听,可我心里头真盼着火正门能重立旗号。可是我也是一家老小要养活,只能靠着我在城外面套黄皮子赚几个饭钱!要是在火正门里伺候那些玩意,旁的不说,半个月见不着我拿钱回家,一家老小就得饿死!”
相互对望一眼,姓佘的两兄弟也耷拉下了脑袋:“我们哥俩斗一场蛐蛐,多了能有一两块大洋,少了就几十个大子儿!有人看着的场子都不敢去,哪怕是赢了,钱拿不到不说,出门就得挨一顿揍师哥,您要是可怜我们这俩不成器的师弟,您就让我们去火正门堂口里安生斗几场蛐蛐,我们哥俩就念您一辈子好了!”
就像是完全没听到几名中年人诉苦的话语,相有豹却是自顾自地朝着诸人笑道:“几位师叔说得也都在理,不过这要是火正门里伺候玩意能挣钱养家,几位师叔乐意来么?”
乜斜着眼睛,那姓胡的干瘦汉子盯着相有豹说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火正门以前那场面能挣钱,那是因为火正门里有门徒几百,外带着各路伺候玩意的玩家都认火正门里的字号!可火正门都散伙这么久了,刚戳起来的新旗号,你指望能有多少人来?”
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相有豹很是笃定地朝着几名中年人说到:“十天!几位师叔就在新戳起来的堂口待上十天!十天之后,要是几位师叔觉着实在为难,那没二话,有豹恭送几位师叔另辟蹊径,别处发财!”
应和着相有豹的话语,纳九爷也伸手端起了酒杯:“有豹说得是!现如今不论真假,朝着外人说,我也是火正门的掌门!真要是我没本事留住各位师弟,那我纳九也就死了这条心,从此再也不提火正门这茬儿!朝着几位师弟说句该打嘴的话——皇帝不差饿兵!明儿我就让有豹上各位师弟家里走一趟,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家里人的嚼裹,我纳九先替各位师弟备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纳九爷举在桌子上方的酒杯旁,颤巍巍地凑过来了另一个酒杯:“”师哥,那可说好了,就十天?
另外的两个酒杯,也在话音落时凑了过来:“啥时候放炮戳旗号?”
再等了半晌,最后一个小酒杯也伸了过来:“就当我这十天没逮着黄皮子!”
五个酒杯,在清脆的撞击声中,碰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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