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不可名状的熙河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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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斧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做这样的护送工作了。</p>

对流程早已烂熟于胸。</p>

他回头看向自己队中的那个羌人骑兵，下令道：“李阿令，汝去告诉那些羌人，让他们跟着俺们走，休要乱走，不然按细作论处！”</p>

叫李阿令的羌人骑兵拱手得令，便拍马上前，去与那些逃难来的羌人说话去了。</p>

很快，李阿宁就回来禀报：“回禀提辖，末将已将提辖军令与他们说了，另外，末将还打探清楚了，他们是哪家的？”</p>

“哪家的？”王大斧随口问道。</p>

“禀提辖……”李阿宁道：“他们说他们是移没家的部族，从天都山处逃难进的会州，蒙会州的王太尉（王文郁）恩典，遣人送来熙州。”</p>

“移没家？”王大斧楞了一下。</p>

脑子在刹那，涌出了一段他死记硬背下来的资料。</p>

移没家——党项之族也，本居横山，为环州张都监（张守约）破，乃迁南牟会，为元昊守备行宫，李都知（李宪）击破南牟会，余众遁入天都。</p>

这些是熙州去年新来的游知州，给他的小册子里写的文字。</p>

王大斧虽然书读的不好，也不会写文章，只能勉强算识字，但记忆力不错。</p>

所以，他将游知州的册子里，有关党项各族、横山诸羌的文字，都牢牢记在心中。</p>

于是他瞬间就知道了，那些人不是羌人，而是党项人。</p>

而且是与大宋打过仗的党项部族！</p>

于是，王大斧忍不住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短刀上，他看向李阿宁：“党项人！？”</p>

李阿宁点点头：“回提辖，确是党项人！”</p>

王大斧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一声，将手从腰间的短刀挪开。</p>

虽然，已经来到熙河一年多，但他多少还是对党项人有些应激的。</p>

好在，如今已经差不多适应了熙河。</p>

这里不像汴京，几乎全是汉人，在熙河路诸州，蕃汉混居。</p>

汉人、吐蕃人、羌人、党项人彼此为邻。</p>

军队之中也充斥着大量的羌人、吐蕃人、党项人甚至还有西域的回鹘人。</p>

“移没家，怎是这般模样？”王大斧问道。</p>

他记得很仔细，游知州的册子里，写过移没家的内容——移没家有六标，强人一千两百二十五，壮马三百余，四十八队。</p>

虽然，那是李都知破南牟会，火烧天都山前的事情。</p>

可也不至于如此凄惨吧？</p>

当年，光是骑兵都有三百多人，可以拉出一千两百多战兵的移没家，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p>

李阿宁叹了口气，道：“还不是西贼做的孽！”</p>

“本来这两年，天都山、横山就连续干旱。”</p>

“西贼又对诸部横征暴敛，敲骨吸髓……”</p>

“诸部实在活不下去，只能来我大宋求活了！”</p>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阿宁的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仇恨。</p>

王大斧听着点点头，感慨道：“西贼果是豺狼禽兽，竟连同族，还是曾给酋首守备过行宫的同族，都如此无情。”</p>

李阿宁冷笑一声：“嵬名丑酋，何曾把其他党项、羌部看成人过？”</p>

他家祖上本是居住在横山的羌族豪酋，曾受李继迁册封，为蕃落首领，也曾对嵬名家忠心耿耿，跟着元昊出生入死，但这又怎样？</p>

还不是被嵬名家逼到没有活路，最后只能在三十多年前，举族入宋，逃入宋境时，原本几千人的大部族，只剩下了三百多青壮，剩下全是妇孺，而老弱全部死在逃亡路上，可谓是惨不忍睹。</p>

举族迁入宋境后，起初被安置在保安军内定居，为了融入保安军，乃因族中传说，先祖从灵武而来，于是诈称唐肃宗之后，自称姓李。</p>

而李阿宁这一支，是在十多年前，跟着王襄敏公（王韶）开边到了熙河，于是就此在这里落了脚生根发芽，如今也算是熙州的一个强力部族了。</p>

光是丁壮，就有千余，牛羊万头，更有马匹千余。</p>

族长李忠顺，还曾因功受册封，为左侍禁、蕃部都军主、充狄道蕃部巡检。</p>

在熙州，虽然比不上包家（包约、包顺兄弟）、杨家这样的超级大族，却也是属于强族了。</p>

不过，这一切都已与李阿宁无关。</p>

他爹只是如今的李族族长李保顺的堂弟，在族中地位本就不高，而他家里兄弟又多，所以他一成年就被父母分了一匹马，让他出来自谋生路。</p>

李阿宁无处可去，就干脆骑着马，投了宋军，吃上了赵官家的皇粮，到</p>

如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p>

但他不会忘记，部族的血仇！</p>

所以，李阿宁在战场上，遇到西贼兵马，甚至比他的汉人同袍更凶狠！</p>

每次提及嵬名家，更是咬牙切齿。</p>

这也是很多汉地羌人甚至是党项人的特点。</p>

他们比汉人更仇视嵬名家，更想毁灭嵬名家的国家！</p>

王大斧没有多想，对李阿宁道：“俺们护卫这些人，先回南关堡吧。”</p>

“诺！”</p>

于是，王大斧就率着他麾下的这支巡逻小队，护卫着三百多号党项人，向着南关堡而返。</p>

……</p>

护送着移没家的队伍，沿着狄道前行，很快就进入了河谷区域。</p>

远方，已经能看到了棉田的壮观景象了。</p>

七月底的棉田开始凋零。</p>

木棉上的枝叶，都开始枯死，但这是好事！</p>

向、高两家重金从崖州等地请来的黎人说，木棉就是这样的，一定要完全枯死，等太阳暴晒十余日甚至一個月，才能采摘。</p>

于是放眼望去，阡陌连野的田野中，尽是雪白的棉絮。</p>

王大斧看着这些棉田，就想起了自己种的那一百亩棉田——他在去年冬天，因为迎接仁多保忠有功，被赐了三百亩地，加上最初的一百亩，他现在拥有四百亩地。</p>

可惜，因为缺少棉种，今年只种了一百亩棉田。</p>

但剩下的地，他也没有闲置。</p>

让雇来的羌人，种了一百亩的苜蓿——这是用来喂牲畜的。</p>

剩下两百亩，则都种了粟麦、青稞和豆子。</p>

主要是豆子！</p>

没办法，狄道虽然有着渭河的灌溉，他的地也挨着向钤辖家的地，可以享受到钤辖家打造的水车汲水的便利。</p>

可这两年，天气干旱，河水流量不足，灌溉用水很紧张。</p>

便只能种些对水需求量不高的豆子。</p>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p>

特别是那些没有棉种，却把地垦出来的羌、蕃豪族。</p>

于是，今年的熙河路，破天荒的实现了粮食的基本自给自足。</p>

这也是现在熙河路，可以大量接受逃亡而来的部族的物质基础。</p>

王大斧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勤勤恳恳的做着他的本职工作。</p>

只在路过属于他的那四百亩地时，雀跃了一下。</p>

他的一百亩棉田，被他雇来的雇工打理的非常好。</p>

那一个个饱满的白色花蕾，在微风中迎着熙河的阳光招展着。</p>

这让王大斧无比满足。</p>

这些都是钱啊！</p>

价值几百贯，甚至上千贯的钱。</p>

……</p>

王大斧护送着逃亡来的‘义民’们，在这天傍晚的时候，终于到了南关堡。</p>

这里是控扼狄道的咽喉。</p>

寨堡下，早已经支起了粥棚，而且不止一个。</p>

逃亡入宋的‘归明人’，当然也不止是一个‘移没家’。</p>

当王大斧到了寨城下时，立刻就有着一个熟人迎上来。</p>

那熙州本地奢遮人家，包顺家的小孙子，叫做包忠官，他年纪和王大斧相差仿佛。</p>

自王大斧升官后，就一直刻意和他接近，从没在他面前摆过什么羌部大豪酋的孙子的架子，就像是王大斧在汴京城里认识的那些商贾家里的子弟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