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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受这一掌,予玺吐出一口淤血。而在这一击之下,骨笛断成两截,半截戳在帝奴心门,半截留在予玺体内,一阵灰黑色的雾气,掺杂着淡紫色的气息,弥散空中。那是夔骨之笛的灵力,以及当初予玺封印此力、作为交换的声灵。
失去禁制的夔骨之笛,顿时发散灰色雾气,包围了帝奴和予玺。比起帝奴气急败坏的神色,予玺的表情却是格外平静。在被迷雾吞噬前的最后一刹,他回过头,冲身后的姑娘,送上一个虚弱的笑容:
“阿……笙……”
重新恢复的声音,却因许久不曾说话而迟滞。他结结巴巴地呼唤那个名字,一如十余年前,在那苍翠树林之中,他遇见了那个笑盈盈的女娃娃,初次尝到人间温暖,初次体会人世关爱。
一眼万年。
灰雾弥散,终究吞噬了那个一生坎坷、饱受欺凌的青年。就在他化为虚无的那一刻,一颗红艳艳的、被咬了一小口的山楂糖,轻轻地掉落在地,咕噜噜地滚进了泥泞的水塘之中。
泠笙瞪大了眼,眼中水雾弥散。一句“阿笙”,一颗残糖,像是一声轻唤,唤醒了她记忆深处的年幼过往。片段景象,浮上心头,那个四只手的大哥哥,那只被送到她面前的小老虎……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缘由。
从头到尾,陪伴着她、守护着她的,就只有一个人——
予玺。
少女的双手轻颤,探向那泥泞的水塘里,捞出了那枚染了污水的山楂糖。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掌心里,贴在了心口的位置……
突然间,灰雾迅速膨胀,继而被一扫而空。只见帝奴脸色铁青,发丝凌乱。好不容易脱身的他,正“呼——呼——”地喘着气,哪里还有平时那光鲜体面的模样?更可怕的是,他的半只手已经成为了枯槁的骷髅骨,森森白骨指向泠笙和李班主,愤恨地高叫:
“臭丫头,都是你那个姘头,将奴家害成这样!奴家要让你生不如死!”
骷髅鬼爪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眼看就要击中泠笙的天灵盖,忽见银光一闪,一柄长枪扎中帝奴手臂,枪头为之一转,瞬间就将那干枯的鬼手斩飞了出去!
手持蟠龙枪、傲然挺立的青年,银丝如雪,面若寒霜,一双冰眸冷冷地注视着惨呼不休的帝奴。而在他的身后,清灵的少女、红衣的术者、持戟的武士,也纷纷赶到,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这位残暴狡诈的应龙尊者。
“你、你们……”又惊又惧的帝奴,顾不上右手被斩断的痛楚,他左手拢了拢鬓边凌乱的发丝,赶忙换上一副刻意的笑脸,讨好地道,“哎呦,三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看在咱们同门十载的份上,好哥哥,你就饶了奴家这一回吧~”
“饶了你?”归海鸣冰眸一黯,冷声反问,“予玺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曾饶过了他?居尘于我有救命之恩,却被你逼得生食血肉、化身为魔,最终落得身死魂灭的下场。被你演戏作弄、最终家破人亡的苦主,何止成百上千?今时今日,你让我饶过你?你先问问那些死在你手中的无辜之人,究竟答不答应!”
“……”帝奴面色大变,他登时祭出身妖气,打算化光奔逃。可他刚刚动作,只听归海鸣冷声言诉,声若寒冰:
“鸣霄之焰。”
霎时间,幽蓝暗火猛然蹿升,像是一条迅猛青龙,缠上蟠龙枪,长啸一声,冲向帝奴。那帝奴刚要转身逃跑,便被这鸣蛇幽火击中了背心。若是平时,身怀千载妖力的帝奴,或许还能抵挡片刻。然而此时,在先前与予玺缠斗之中,帝奴的妖力已被夔骨之笛吞噬了大半,正是虚弱无力之刻,眼下又遭受归海鸣致命一击,帝奴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便被幽火包围,烈烈灼烧。
终于,这位热衷于拆散他人幸福、旁人越是痛苦悲恸,便越是开心快意的奸邪妖异,在幽蓝闇火中化为了灰烬,归于虚无。而被他藏在怀中的“命器”——水玄鳞,则无声坠落,被归海鸣伸手接住。
尘埃落定,梦魇终醒。
归海鸣持枪而立,他傲然挺身,望向沉沉天幕。小竹轻轻走到他的身侧,她双手合十,向细雨飘零的天幕微微一礼,向那些丧生于“魂煞”之手的人们,无声告慰。居尘、予玺、慧文大师,还有那些不知名的人们,在天之灵,可得安息。
而经这一番变故,李班主和泠笙还跌坐在地。老者仍是心惊胆战,吓得浑身打着哆嗦。少女却是跪在地上,她用双手捧住那颗残破而肮脏的山楂糖,泫然欲泣。
“笙妹子,人死不能复生,你难受也没用……”陆灵口拙,她也不擅长劝慰,只能说出“节哀顺变”之类的话语。
泠笙眼角飞红,泪目盈盈,好半天才颤声道:“我……我怎……怎么就忘了呢?”
忘记了他与她的邂逅,忘记了陪伴自己的人。而当予玺击杀老虎的时候,她还大声指责控诉,却不知他亲手击毁了自己的内丹,妖力溃散,命悬一线……予玺虽不能言,却处处回护,无声守候。而她浑然不知,将他一片苦心,尽数辜负。
盈盈珠泪,无声垂落。她心心念念,皆是一个“悔”字。
虽悔,晚矣。
将泠笙的悔意收进眼中,众人皆心绪沉沉,正觉唏嘘之时,却见毕飞弯下身,从地面汇聚的污雨中,捞起了几枚残片。那是予玺被击碎的内丹,只是失了妖力,再无一丝神采光芒,死气沉沉,一片灰暗。
“的确,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毕飞轻声道。伴随他清朗的声音,他将那些残片握紧在掌中,暗暗祭出自身灵力。
“……不过,迟到的后悔,总好过不曾察觉。天无绝人之路,也许在遥远的将来,还能有一丝转机。”
他摊开掌心,只见那些残片在他灵力催动之下,重新凝聚成圆。那宝珠较之前小了一圈,而且遍布裂痕,看上去遍体鳞伤。虽是残破受损,但它却又重新亮起,一下一下地,发散着微弱的荧光。
此时的毕飞,气色又差了几分,但他的唇角却扬起了盈盈笑意。他转身将宝珠交给泠笙,又对小竹轻道:“月姑娘,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接下来的事情,怕是要麻烦你了。”
小竹立刻会意:毕飞是献出了自身修为,以及当日獬豸传予他的灵力,促使予玺的内丹再度聚化成形。而她得到墨白仙君与神将沧溟的亲授,幻身变化的术法,如今也略知一二。只见她捏了一个法诀,将术力注入那伤痕累累的宝珠。
微弱的金色光华,如呼吸一般,时明时灭。渐渐地,那光华汇成一道虚影,在迷蒙烟雨之中,幻化成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老虎,步履蹒跚地走向泠笙的脚边。
泠笙喜极而泣,一把将小虎抱起,搂紧在怀中。她将面颊贴在小家伙软软绒绒的毛皮上,口中喃喃念诵出它真实的名字:
“予玺……予玺……”
看见这一幕,毕飞扬起唇角,笑若春风。小竹与归海鸣对望一眼,无声地牵住了彼此的双手。陆灵亦是满面欢喜,但这愉悦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她不禁又敛起双眉,望向毕飞更显苍白的面容,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不知何时起,如烟如雾的雨丝,渐渐停息。雨霁云开,阳光自厚重的云层后方展露,一缕金色华光映照大地,映出泠笙眼角喜悦的泪光。那可爱毛绒的小老虎,睁大了圆圆的金眸,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地舔去了少女脸颊上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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