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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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杯酒下肚，瞬间感觉熟络了许多，章太炎又问：“小兄弟，我只知道你叫李谕，不知道你可有字号？”</p>

李谕笑道：“实不相瞒，晚辈并没有。”</p>

“竟然没有字号？”章太炎很吃惊，“以小兄弟的学识，不应该啊！”</p>

李谕坦诚说：“那要看你说的是哪方面的学识，如果是在国学方面，我同只上过几年私塾的没什么两样。”</p>

“我不信！”章太炎大摇其头。</p>

李谕说：“那是太炎先生不知道我在京师大学堂的招生考试中，修身大义篇考了倒数第一名。”</p>

章太炎问：“倒数第一名？以你的名声，他们竟然敢给你倒数第一？阅卷的是谁？”</p>

李谕说：“京师大学堂中文总教习是吴汝纶老先生，副总教习是辜鸿铭先生，具体是谁阅卷我就不知道了。”</p>

章太炎摸着下巴想了想：“吴汝纶要是给你不及格我也不好说，但要是他辜鸿铭敢给你不及格，我章太炎第一个不同意！”</p>

李谕尴尬道：“确实是我国学方面太弱。”</p>

“弱？”章太炎又开始纠正起来，“你没读过龚自珍那首诗吗，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要是连你都要去浪费时间读那些没用的经文，还怎么进行科学之道？”</p>

李谕拱手道：“太炎先生说的是。”</p>

章太炎说：“本来就该如此！再说了，这帮人懂个屁的经学！一帮老顽固罢了，根本不懂得经学之精髓。”</p>

章太炎的口气还是很大的，不过人家确实也是有这资格骂。</p>

李谕想，干脆直接让章太炎赐个字，恐怕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于是说：“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太炎先生为晚辈赐个字。”</p>

章太炎一杯酒下肚：“什么晚辈不晚辈的，你不用跟我客气！我章太炎看得起的人，不用称晚辈，你就算是当我老子也可以。”</p>

额，李谕都不知道怎么接话，章太炎不愧被称为民国章疯子。</p>

但章太炎确实也没比李谕大多少，他现年只有34岁。</p>

“你年方几何？”章太炎又问。</p>

李谕说：“我今年24岁。”</p>

“好年华！”章太炎感慨道，“不过确实早该有个字号，容我想想。”</p>

“有劳太炎先生。”李谕说。</p>

章太炎凝眉思索半晌，说：“虽然你写的科学文章我看不懂，不过并不妨碍我通过报纸对你的报道了解关于你的成就。而且我也专门找来欧洲本土的报纸看过，对你的了解还是比较全面的。我发现欧洲的科学界高层都对你异常重视，连他们最高之皇家科学院都对你不敢怠慢，甚至瑞典国王也接见你，让我非常清楚你在科学的地位已经远超我等文人在经学的地位。”</p>

李谕笑道：“科学和文学还是有点区别的。”</p>

章太炎说：“区别当时有。但我就算是在经学上研究得再好，在洋人那边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因为这种文化很难互通。但科学就不一样了，我隐约感觉科学才是贯穿于世界的。”</p>

李谕补充说：“也不仅如此，文化的就是世界的。”</p>

章太炎又竖起大拇指：“小兄弟说话有水平，所以说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你经学水平太低。”</p>

李谕尬笑一下：“都是我听别人说的。”</p>

以章太炎的水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国学程度，那就闹笑话了，怕是直接要让他笑不活。</p>

章太炎说：“你在科学方面才情太胜，年纪轻轻已经宏扬天下，依我看还不止如此，你今后的成就应该会越来越高，高到让我无法想象。”</p>

李谕都想带章太炎玩狼人杀了，这家伙眼光太犀利，当个预言家肯定全场乱杀。</p>

李谕问：“太炎先生再夸我就不好意思了。”</p>

章太炎倒满酒：“我只是阐述事实，既然小兄弟将来也会有无上之荣耀，我突然想到了经学中非常重要的思想：中庸。古人云，过犹不及，这是深藏于我们文化内核里的。如果让我给你取个字，我会想办法让你‘中庸’一点，当然，这并不是一种贬低。”</p>

李谕点点头：“太炎先生是大学问家，你说的我非常赞同。”</p>

章太炎顿了一顿：“才情胜天下，心中求中庸；大雅既大俗，大俗即大雅。我想到了‘疏才’两字，取‘才疏学浅’之意，而实际上你又并非才疏学浅，如此中和，岂不妙哉。”</p>

李谕没什么好说的，他可想不出这么多道道，连声称赞：“疏才，疏才，好字！多谢太炎先生。”</p>

章太炎笑道：“敢于自嘲之人，就无人敢嘲。我也是今日看到日本大学中竟然有无知马鹿嘲弄你，也联想到了此二字。”</p>

李谕举起酒杯：“当浮一大白！”</p>

章太炎哈哈大笑：“能给当世科学英才取字，也是我人生一大幸事，一大白可不够，连饮三杯才可！”</p>

过了一会儿，李谕又问：“太炎先生还要回国？”</p>

章太炎擦擦嘴：“是的，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上海。”</p>

李谕心中算了算，按照历史进程，这次章太炎回去极有可能再次被清政府抓捕，于是说：“为何这么着急？”</p>

章太炎说：“小兄弟可能没有看到，算了，没看到更好，没得脏了眼睛，听我说说就行。最近那位康圣人在加拿大写了两篇文章，《与同学诸子梁启超等论印度亡国由于各省自立书》和《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真是荒谬至极，竟然公开污蔑革命党人，说革命只能加速灭亡。他说中国之事只能修宪，要‘满汉不分，君民同治’。实在幼稚，如果皇权不灭，何来满汉不分？”</p>

其实连梁启超都看不下去康有为的做法了，不过第一篇文章康有为就训斥了一番有不同意见的梁启超。梁启超碍于师生情面，只好继续听从康有为。</p>

章太炎脾气大，根本瞧不起康有为四处逍遥疯狂敛财，然后以可怜的认知遥控指挥大批保皇派人的做法，抬笔就骂，一点都不惯着他。</p>

李谕叹了口气：“黎明前往往是最黑暗的。”</p>

章太炎眼光一亮：“你小子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国学水平差，怎么动不动就能说出金句。”</p>

李谕说：“都是从别处看的。”</p>

章太炎说：“正是因为黑暗，才需要人去点亮自己，而不能像康圣人只是自称圣贤。你看我章太炎是他那种贪生怕死之徒吗？”</p>

李谕知道他这条路也不好走，于是说：“太炎先生还要小心，千万不要白送人头。”</p>

章太炎笑道：“我哪有那么傻？”</p>

李谕想想也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