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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之人,看惯了落日照大旗,听惯了马鸣风萧萧,总对人心中更细微的弯弯绕绕有些后知后觉。
照慈私下服药之事,除了棠物宜,没有别人知晓。
燕王虽怜惜她噩梦缠身,但秉持着相同的原则,不愿给幼童吃这般猛药,是以在他们看来,她仅有病重那一次,吃过这底也伽。
可他实在低估了那荒诞又诡异的画面给她带来的影响力。
他也尚不明白,虎视眈眈之人,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领着皇命来到北地的太医告诉照慈,此物珍贵,怕引来旁人觊觎,切勿声张。
他们当时这样做的缘由已无从考,或许是想试探着借她拿捏崔慈的身体,或许是他们从皇室那里掌握了某些秘辛。
无论如何,一个淳稚的孩童困在循环往复的梦魇中久不得解,当某种能够充当解药的存在出现时,谁又能去苛责小孩缺乏自制力,怪她不具备分辨能力。
彼时照慈已经隐约能够感受到王妃对她的浅淡的疏离和厌恶,她唯恐被她责难,还满心以为是自个儿占了便宜,便当真没有往外说。
没有多少人教过照慈基本的事理,但她靠着自己摸索出了一些,也始终牢记在心。
她明白,任何能够让人心生依赖的东西,都是应该被尽快割舍的坏东西,包括物品,包括人。
当她恍惚间察觉到已经离不开那底也伽时,她也终于成长到了学会成瘾这个词的年岁。
无法填满的渴求感常伴于心,从骨血里往外攀爬,而坐在她身侧的棠物宜,翻遍医经典籍,脸色越发苍白。
起初,他尝试着陪她挣扎过。
可那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也不是一个好地界。
周遭的眼睛太多,任何异常都会被立刻捕捉。
而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生存一事上,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却再没有更多的意志力用以抵抗那样的煎熬。
于是,一拖再拖,便到了这个时候。
照慈的一张巧嘴,难得没有说任何狡辩的话。
私德上的瑕疵总比共谋的恶行要叫人更易生出些耻感来。
她能讲出不少她不应被指责的原因,与此同时,她也能设想到崔慈用以反驳的言论。
然而无论她如何据理力争,旁人一张嘴就能轻飘飘地说出些自制力匮乏的话语,而他打着一切皆为她考虑的旗号,已经天然地占据了道德上的优势。
这场辩论根本没有开展的必要。
她静默半晌,突然卸了力气,随意地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单手支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虚虚弹了弹指尖,她笑问:“啧,所以,世子此来是为了?”
崔慈瞧得心火更旺,险些要气个仰倒,但他的教养让他忍耐住了到嘴边的脏话。
心中亦有无边的苍凉席卷,他原以为一切至少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眼下这事儿,犹如当头棒喝,连带着都动摇了他本一往无前的决心。
他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骇人的狂怒已偃旗息鼓。
示意棠物宜离开,他放柔了嗓音,说:“阿辞,我来并非要指责你。这事儿,是殿下告诉我的。”
咽了口口水,可声音仍显干涩,他道:“殿下…我们希望,不,你必须做到,把它戒掉。”
希望这个词儿用得着实是委婉。
他那日早早就被召了过去,那位看似好脾性的殿下夹枪带棒地好一顿嘲讽,言下之意就是他识人不清,什么渣滓都敢引荐。
一头雾水的他差点也被骂得冒火,这时太子才告诉他,宫中近来制备了量不少的底也伽,而这底也伽又究竟是何物什。他顺势去查了查之前的记录,发现断断续续往北地送过许多,照慈入京之后,亦给过京中王府。
这答案不言而喻。
崔慈出了私宅之后,才从泰宁侯嘴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原来是太子的舅舅前些年得了急病,本当只是安心调养的事儿,但家里人担心不过,向皇帝讨了这底也伽。
谁晓得,没过两年,他舅舅猝然长逝。再经检查,才发现他的精神矍铄全是假象,只剩个完好的空壳子。
自此,太子便开始留心这个唯一的变数。
崔慈此刻还记得,太子说的最后那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情。
他坐在窗旁,日光斜照,上半张脸藏在轩窗的阴影之后,被明媚阳光照耀的嘴角翘起惯常的弧度,可那隐在暗处的眼睛冷得出奇。
他彰显出了掌权者不容辩驳的强横,冷漠而理智地说着。
“孤要的是一柄好刀,若她更聪明一点,孤的榻旁也未必不能容下一名执刀者,但孤万万不会要一条没有脑子的软骨虫。”
“你无法和瘾君子谈忠诚,他们只效忠于自己的欲望。”
他说完这句,看向崔慈的目光里满是云淡风轻,一双凤眼还蕴着些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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