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双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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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本市气象局最新消息,今日早上七点发布红色暴雨预警，预计将会出现短时特大暴雨，并伴有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请市民注意出行安全……”</p>

早餐店里的旧电视机播报着天气预报,风扇蒙尘的扇叶呜呜转着,和灌木丛中的蝉鸣声融为一体。乐知时吃完了最后一口素汤粉，热得额头冒汗。一抬头，见叉着腰望向店外的老板感叹道：“这鬼天气,热死人了,还特大暴雨呢。天气预报真是胡说八道。”</p>

他也站了起来，背上书包往外走，骑上了自己的单车。视野内是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绿,仲夏的风卷着潮湿的、热乎乎的空气拂上脸和身体,皮肤好像被贴上粘稠的一层膜。还只是清晨，光线里藏匿的热度就已经初露锋芒,日光反射在玻璃大楼,把除斑驳树影以外的一切变得炙热而煞白，仿佛影像失真。</p>

的确不像是会有暴雨的天气。</p>

到了教室,大家早早地就把空调打开,骑车出了汗的乐知时猛地进了空调房，下意识摸了摸手臂，坐下来翻开自己的书。</p>

同桌借走了他的英语作业,还夸奖他的创意节作品好看。</p>

“谢谢。”乐知时低头看笔记，想背书,但脑子里却想到昨晚在楼下吃宵夜时，对宋煜说的、很可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的邀请。</p>

事实上可能连邀请也称不上，他只是在喝绿豆汤的时候提了一嘴今天创意节会换一批学生作品,上面有他的创意画，还有蒋宇凡的摄影作品。不过当时也只有蓉姨和宋叔叔对他的作品表示出了解的热情，宋煜安静地喝着，一个字也没说。</p>

后来乐知时忍不住，又问他：“哥哥，你明天是不是有体育课？”</p>

宋煜点头，然后问他怎么了。</p>

乐知时说没什么。过了几秒，又找了一个理由，说想看宋煜的某本书。</p>

“被借走了。”宋煜回答。</p>

本来也不是真的想看，所以乐知时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好吧。”</p>

他只是想确认宋煜是不是会上体育课。</p>

因为从高中教学楼到操场的路线，是要经过创意节的展出地——小喷泉广场的。</p>

“今天好像要下雨。”同桌抄作业的速度惊人，感恩戴德地把练习册递给乐知时，“你带伞了吗乐乐。”</p>

乐知时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抽屉里一直有一把。”</p>

“那就好，不过感觉用不上。今天太阳好大。”</p>

开了空调的教室像一个大的速冻柜，让他和外界的温度隔绝，思绪很钝，体感也变得不灵敏，很难感知到外面的变化。乐知时怕热，所以一步也没有离开教室。</p>

比他更厌恶高温的宋煜却不得不在第三节课的时候离开了冷气，很丧也很被动地去参加体育课。阳光虽然比早上的时候稍小了些，但闷得要命，像湿毛巾搭在脸上。</p>

拧一把这座城市的空气，恐怕都是湿淋淋淌下来的水。</p>

“我一会儿占个好点儿的球场，”秦彦揽住他的肩膀，“哎要不先买个雪碧吧？”</p>

宋煜嫌他身上热，推开了秦彦，“热，不想打。”</p>

“不行！卧槽你不打我怎么赢？你堂堂一个男高中生，怎么可以不打球？！”</p>

他又一次开始了死缠烂打式哀求，一路从教学楼到主干道，再到关了喷泉的喷泉广场。</p>

秦彦的视线被眼前的作品展吸引，“今儿是不是又换了一波？哎这个剪纸不错……没有我们高二的吗？”他看得快，走马观花，一回头看见宋煜停在了某个架子前，看得出神，不觉有些奇怪，“你看什么呢？”</p>

“没什么。”宋煜转头，跟着秦彦离开了。</p>

大夏天，他们还是被体育老师逼着绕操场跑了两圈。跑完之后宋煜就兀自走到操场边缘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水，灌了几口，心里的闷才少了些。秦彦拉了几个男生打三对三，因天气太热想速战速决的宋煜打得很猛，以至于对面的三个还以为他是精力过剩。</p>

“卧槽，又进了一个！”秦彦像个在场上摸鱼的啦啦队队员，给宋煜大力鼓掌。</p>

球落地，宋煜抓着衣领扇了扇，潮湿地空气流进他的衬衣里。天色暗下来仿佛是一瞬间的事，乌云很快占领了整片天空。</p>

他伸出被篮球弄脏的手，向上摊开，似乎在等什么。</p>

“宋煜，继续啊！”</p>

“太热了。”宋煜转身离开球场，“我去洗个脸。”</p>

秦彦觉得他莫名其妙，“你也太爱干净了，一会儿再去不行啊。”</p>

但他从来都拦不住宋煜，只能看着，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去足球场后的洗手间，而是出了铁丝网圈起来的体育场，往外走了。</p>

浅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出现深色的暗点，一颗接着一颗。出了操场，宋煜步子快了些，后来直接跑了起来。教学楼里的英文朗读声穿过郁郁葱葱的树，穿着白衬衫的宋煜在树影下奔跑，最后停在展览区的某个架子前。</p>

他微微喘着气，盯着架子上贴着的、写有[初二（8）班乐知时]的纸条。</p>

雨开始下起来，透过云层和树的缝隙，滴在宋煜的肩膀。</p>

本来想直接拿走，但他忽然间看见自己的手掌，沾上篮球上的灰土，很脏。于是他没有碰画，手握住架子的木条，举了起来，贴了画的那一面朝里，在雨下得更大之前，离开这片无人的小广场。</p>

雨水将宋煜的后背淋湿，半透明的白衬衫包裹着少年微凸的肩胛骨。他进了初中部一楼的楼梯通道，用手背稍稍擦了一下额头的雨水，又低头，检查画有没有淋湿。</p>

好在他去的及时，画上只沾了最初的几滴雨。这是乐知时画的雨中繁华的城市，但如同摄影双重曝光的技巧，车水马龙的都市映着隐隐约约的一片湖。</p>

标题是——无处可归。</p>

宋煜握着画架，从远离乐知时教室的另一个楼梯口上楼，楼梯的光线变得晦暗，在空气里隐隐的水汽中折射出回忆的倒影。</p>

他好像看见六岁的乐知时蹲在屋檐下，指着地上漫起的、几乎要淹没一级台阶的水，问宋煜：“小煜哥哥，为什么一下雨地就会淹水？都快没过我昨天用石头堆的小塔了。”</p>

那时候的宋煜也试图给他解释：“因为我们这里本来有很多湖，可以蓄很多水。但是为了建更多的房子，他们就把湖填了变成地，蓄不了水了。”</p>

小小的乐知时蹲在地上，长长地哦了一声。</p>

“所以是雨没有家可以回了。”</p>

当时的宋煜只是觉得乐知时一窍不通，和他多么科学地解释一件事，他都有自己奇奇怪怪的理解。</p>

但此时此刻，回忆起关于他的童年记忆，宋煜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p>

这些出现在乐知时脑海中的奇思妙想，大都来源于与宋煜的朝夕相处。</p>

课上到一半，忽然听到同桌说外面下雨了，乐知时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画还在外面。他飞快地扭头，朝坐在另一组的蒋宇凡瘪了下嘴，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同样作品淋雨的蒋宇凡也朝他递了一个心碎的表情，然后用肢体语言和嘴型告诉他，下课之后去拿。</p>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水滴拍打，淌满了透明的雨线。乐知时的心情有些低落，并不完全因为自己的画可能会被淋透。</p>

很少见的，乐知时把手伸到抽屉了，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但上面没有显示任何消息。</p>

宋煜没有给他分享观后感，说明宋煜根本没有看到。</p>

但他很快又否定这推论，因为即便宋煜看到了，也不会和他分享任何观后感。</p>

“卷子讲不完了，就讲到这里吧，下课了你们订正一下错题，晚自习继续……”</p>

老师还在讲台上说话，但打铃的第一时间，蒋宇凡就直接从教室前门冲了出去。一直握着伞的乐知时有些犹豫，看到又有几个人走，他也跟着他们，低着头混出去了。</p>

初二（8）班的门挨着楼梯口，他们飞快地跑下去，自带的风破开粘稠的空气。看见蒋宇凡准备直接冲进雨里，乐知时大喊了他的名字，撑开伞，带着他一起跑去小广场。</p>

“我的相片我的相片我的相片……”蒋宇凡一路念叨，走过去才发现每一排架子都蒙上了一层透明的浅蓝色防水布，他还是不放心，拉着乐知时去检查，果然看到了自己拍的相片，完好地被罩在雨布下。</p>

“幸好他们反应快，不过我的相片本来就有塑封，你的画比较危险，去看看。”他拉着乐知时的胳膊往里去。</p>

乐知时的眼神也搜寻着自己的画，可真的走到之前摆放的那一处，却发现那里空了一块。</p>

“我的画呢？”乐知时喃喃说。</p>

蒋宇凡检查了一下左右两边，的确都不是乐知时的，中间正正好好少了一个，“你确定是在这儿的？”</p>

乐知时点了点头。</p>

“太奇怪了。我们再找找吧。”</p>

两人把这一排挨个看了一遍，也不见乐知时的。作品展的摆放都是一个对着一个，很规律，明显在这个画架方阵里就是缺了一个。</p>

乐知时的心好像也缺了一小块，仿佛被人偷走了。他表面镇定，内心失魂落魄，失望之下赶在下节课的铃声前回到教学楼。</p>

蒋宇凡一步并两步上台阶，率先走到三楼楼梯口，嘴里说着：“怎么会有人偷画啊，那——么大一个架子，怎么说不见就……”</p>

他忽然噤声，话锋一转，看着自己教室外的那条走廊，对身后的乐知时说，“好多人。”</p>

乐知时也抬头望去，的确很多人，“怎么都围在我们教室后门……”</p>

“走，去看看。”蒋宇凡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样子，乐知时虽然心情不佳，但也还是跟着他去了。</p>

那群人里的好几个同班同学先看到了走过来的乐知时，笑着冲他招手，“哎，这不是乐乐吗？”</p>

“你好厉害啊！”</p>

乐知时一头雾水，拥挤的人仿佛都为他分散开。</p>

摆在教室后门的，是他遗失的画架，上面的画完好无损。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这幅画仿佛没有沾湿分毫。</p>

“怎么跑这儿来了？”蒋宇凡问其他人，“谁拿过来的啊？”</p>

“没看到啊，下课出来溜达就看见摆这儿了。”</p>

“你第一个出来都没看到啊。”</p>

蒋宇凡抓了抓头发，“我们从前门直接跑去楼梯了。”</p>

乐知时还沉浸在迷茫之中，上课铃声响起，他最终还是把这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的画架搬回了教室，放在空调旁。</p>

雨越下越大，一整天都没有停。临近期末，大家中午都选择留在教室午休，乐知时也是一样，他算题算得有些困，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小时，醒来的时候雨更大了。有人开了门，隔绝在雨里的房间忽然涌入躁动的雨声。</p>

乐知时发懵，对着黑板缓慢地眨眼。</p>

蒋宇凡跑到了他跟前，手撑在他的桌面上，“乐乐，我知道是谁帮你弄的了，说不定就是哪个暗恋你的妹子，惦记着你的画，就偷偷帮你搬上来了。”</p>

“嗯……”乐知时目光缓慢地聚焦，“她不上课吗？”</p>

“可以请假啊。”蒋宇凡的手指敲着桌面，“看这架势不对请个假去帮你搬画架，多浪漫啊。”说完他又自言自语，“不过一点痕迹都没留，还真是暗恋。”</p>

乐知时低头，看了一眼抽屉里的手机，多了一些消息，但依旧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名字。</p>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p>

一个愿意在大雨天救他的画的暗恋者，这个说法比乐知时一闪而过的某种念头合理得多。</p>

几十秒过去，手机屏幕暗掉，恢复了平静。</p>

天气预报总算是灵验了一次。</p>

大雨仿佛没有尽头地降落，天色比往常暗了很多，窗棂渗了水，窗外阔叶乔木的叶子被雨浸透，仿佛要滴下绿色的汁液，地面被淹没，高中教学楼爬山虎的叶子被淋得摇晃。</p>

乐知时在心里很感谢那个帮他搬画的人，又很担心其他人的作品有事，晚饭时看到组织创意节的学生会成员在转移画架，于是他也跟着去帮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