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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婚礼的精修录像做好,寄回到帝都市,已经是11月初。

满街金黄的银杏,梧桐巴掌大的叶片开始蜷缩干枯,秋色像是被烘烤过一样。

那天大家正好聚在秀椿街吃饭,唐予池在,李侈带着女儿迪迪也在。

天气微凉,他们点了个火锅在家里吃。

靳浮白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有新消息进来。

震动时,桌面上的薄瓷小碟上叠着筷子,跟随手机震动,发出清脆声响。

靳浮白垂头,屏幕上显示着快递派送提醒的字样,也是在这时,门口传来叩门声。

快递小哥敲一敲敞开着的房门,探头进来:“靳浮白先生在吗?有您的快递。”

“在。”

“本来想放在门口的。”

快递小哥抱着一个大箱子走进来,很热心地说,“我看们开着,就想着给您送进来。”

这附近老人住得多,快递小哥都很热情,有些体积大或者重量沉的快递,他们都会帮忙送进院子里。

“多谢你。”

靳浮白赶紧起身走过去,接下快递,签好名字,再次礼貌同快递小哥道谢。

很大的箱子,几乎像是买了台烤箱一样。

靳浮白这人,从来不网购,向芋也就很好奇地凑过去,问他是什么。

拆开才知道,是婚礼录像的光盘。

比起存在电脑里的视频文件,他们更喜欢光盘。

所以婚礼的录像应他们要求,被定制成光盘形式。

做了两套,一套用来观赏,一套用来收藏。

别人的婚礼录像都是只有婚礼当天的,顶多再剪进去一些新郎新娘、伴郎伴娘准备婚礼时的花絮。

靳浮白定的这份录像,整整跟拍了他们半个月。

也许是为了配合在爱尔兰举办婚礼的这个主题,盒子是灰白色,材质特别,用了仿中世纪装修的浮雕设计,花纹凸出。

两只大盒子放在桌子上,像是切割了两块城堡墙体带回来。

每套15张光盘。

每张光盘一个小时。

记录了他们在爱尔兰的那段时光。

靳浮白把没拆封的那套放在摆满电影光盘的架子上,和《泰坦尼克号》挨靠在一起。

本来那天只是一起约了午饭的,但收到光盘,骆阳、李侈、唐予池都起着哄想看。

火锅又沸腾过几轮,没人再有心思进食。

一群人索性收掉餐桌,端了茶点坐到客厅里,放录像看。

画面最开始的一帧,是大家到了爱尔兰的第一晚。

离婚礼还有几天时间,主客都十分放松,那天晚宴,最引人记忆的是,餐厅摆放了一套10层的香槟金字塔。

酒店餐厅灯光璀璨,向芋穿了很普通的牛仔裤和短袖,笑着站在靳浮白旁边。

短袖外面披了一件衬衫,也许是靳浮白怕她冷,加给她的。

李侈是那天负责开香槟的人。

难得地,他又像过去一样,穿了一套宝蓝色西装,戴着黑钻戒指的手一扬,拎着复古造型的香槟刀,扭头故意问靳浮白:“靳哥,这酒可不便宜,开多少?”

靳浮白笑笑:“全部。”

他那样子,很像是当年拉着向芋去听音乐会时,张扬,兴致明显,眉眼间有不自觉的愉快。

想一想,音乐会事件是2013年初。

一晃眼,他们已经热恋了如此多的年头。

香槟是向芋想要自己倒的,但10层的香槟杯,摞得实在太高。

向芋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椅子去倒酒。

唐予池这种发小,一看就是塑料情谊,还真起身,拖着椅子往过走:“向芋,你站椅子上,你那个头肯定够不着,别回头把香槟给碎了!”

没走两步,被唐母揪着耳朵拽回去。

录像师傅给了个特写镜头,正好拍到唐母用她精致的手包砸唐予池的后脑勺。

唐予池靠坐在沙发里,看到这儿,撇嘴,同身旁的人说:“我妈真是的,也不给点面子,那么多人呢”

他扭头,发现坐在他旁边的人,是李侈。

沙发算是大的,实木雕花,又因为向芋总是磕磕碰碰,换了一次软垫。

浅灰配铁锈红,撞色,倒挺好看。

李侈就倚着一方铁锈红的抱枕,抱着迪迪,坐在一旁。

他本来是在帮迪迪剥橘子的,听见唐予池的话,也有些尴尬,但还是接了一句:“也是。”

唐予池和李侈,都是常出入靳浮白和向芋这处住所的人,常会碰面,却是从不寒喧。

彼此都知道,没什么好说的。

关于唐予池前女友和李冒混过的事情,李侈是知道的。

那时候李家风头正旺,李冒过于嚣张,是捧高踩低一等好手,女人也多。

给花钱花得最大方的,就是唐予池的那位前女友,安穗。

本来李冒和什么人在一起,李侈是不干涉的。

但那阵子唐予池每天都去他的场子,经理给李侈打过电话,说唐家这位少爷,背景也不算太一般,而且每次来都好像找人似的,先要溜达一圈,才包个卡台喝闷酒。

再加上李冒那阵子总在推脱安排在场子里的酒局,说是跟着他的那女的不喜欢去,李侈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查一查果然发现,跟着李冒的安穗,就是唐予池前女友。

还不是正常分手的,是被绿分手的。

安穗最开始跟着的人,不是李冒,但现在她跟李冒混在一起,这事儿搞得李侈挺头疼。

圈子里,李冒名气当然没他李侈大,可要是算起来,好事儿不往他李侈脸上贴金,坏事儿肯定都算在他头上。

说起来连李冒的名字都不带,得说,那混账是“李侈表弟”。

最头疼的也不是这个,李冒这个王八蛋每年惹下的事情,十根手指都数不清。

要命的是,李侈查到的消息里,唐予池和向芋关系不错。

向芋是什么人?是靳浮白亲口承认的“嫂子”,这事儿给李侈一直压在心里,不敢声张,默默盼着李冒赶紧把那女人玩腻了,免得他提心吊胆。

不过到底是东窗事发了。

李侈还记得因为这事儿,向芋和靳浮白吵了一架。

靳浮白倒是没为难李侈,只不过语气凉飕飕的说,李侈,你还真有个好表弟。

好在靳浮白和向芋很快又和好,李侈才放心下来。

后来和向芋走得越来越近,也慢慢没了那么多隔阂。

不过对唐予池,李侈不太主动搭话。

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是他觉得,唐予池大概不乐意搭理他。

两人在爱尔兰,靳浮白和向芋的婚礼上。

李侈是司仪,唐予池是伴郎。

婚礼前的几天酒宴,两人也都坐在同一桌,只不过一直没有交流。

唯一的交流,是回国前的最后晚餐。

李侈和唐予池都喝多了,晕乎乎离席,回房间刚好同路。

起初两人都硬撑着面子着,谁也没表现出自己喝多,坐过一程电梯,克制不住了,双双奔往男厕所。

两人在厕所门口撞在一起,吐了个稀里哗啦。

一个吐了对方满鞋,一个把自己手机掉进了对方呕吐物里面

这事儿太过丢脸,这俩一直不准备和对方有交集的人,吐过清醒后,默默整理好了卫生,然后表情极其不自然地约定,不会和其他人说。

有过一次共患难,回国之后再见面,也算是能说几句话。

电视里的录像还在放着,唐予池顿了几秒,才状似不经意地找话,打破尴尬:“橘子甜吗?”

“挺甜的,你来一个?”

李侈主动把装了橘子的塑料袋递过去,唐予池摸出一把砂糖橘,道谢。

随后,唐少爷看一眼电视里的录像画面,和李侈吐槽说,这向芋真是,都让靳哥给惯坏了。

画面里,向芋正被靳浮白抱起来,往摆成金字塔形的高脚杯里倒酒。

唐予池说完,李侈还跟着点头,说靳哥以前在他场子里,别人坐他边上他都不愿意有人挨着他近,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宠老婆。

“那不怪靳哥,向芋从小就像个猴儿似的,可没形象了,上学时候还会翻墙呢”

堆积在两人之间的偏见与矛盾,在这几句聊天里,算是瓦解。

但向芋听见了唐予池的吐槽,她当即把录像暂停,拎了沙发靠垫,绕客厅三圈追杀唐予池。

“唐予池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你发信息说你在校外遇见了劫路的差点被打死,我会翻墙??!”

“你放屁,你自己想吃校外章鱼小丸子那次,体育课不也翻墙了吗!你忘了?”

向芋当然不乐意自己的陈年往事被当着靳浮白的面抖落出来,气得当即炸毛,拖鞋都丢出去一只,为了打她的狗发小。

靳浮白眼含笑意地看着向芋,见他的姑娘没占下风,才问李侈:“矛盾解开了?”

“能有什么矛盾,还不是李冒过去惹的祸?”

“最近去看过他们?”

李侈沉默半秒,才开口:“看过,里面生活条件肯定是不好,我瞧着一个个的都瘦了不少,也行,敢做犯法的事儿,就得受制裁。”

他和靳浮白说,人这一生,真的说不清。

以前李家老一辈家长看不上李侈,觉得他没野心,整天就知道瞎玩,抛去八面玲珑会说话,也没什么优点。

但碍着他是跟着靳浮白的,也就没大管他。

可后来呢,一着出事,家族里那么多被牵连的。

偏偏李侈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买钻石的纨绔,对那些事情一问三不知,倒免了牢狱之灾。

而李侈的奶奶,本来老人身体不算特别好,正赶上李家出事的前几年,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后来严重到,连牙刷和梳子都分不清。

家里出事时,她没跟着着急上火,门上被贴了封条时,老太太还天真地问,这是什么?

反而是这样,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在靳浮白的养老院里,每天跟着合唱团瞎唱,昨儿还唱了《夕阳红》。

你看,人这一生啊,有时真的说不清。

唐予池被向芋逮住,本来想要反抗,小时候他和向芋常常这么闹,他从来不把向芋当女孩子,摔跤决定不让着向芋。

结果这次他刚准备反抗,余光瞧见靳浮白正盯着自己,只能垂着头,认命地挨了几下。

唐予池护着头:“向芋,你太卑鄙了,小时候打架就总当着你干爸干妈的面,结婚了就当着老公面,总找人撑腰!有能耐咱俩单挑?”

“谁跟你单挑。”

向芋把沙发靠垫一丢,坐回靳浮白身边,“我就喜欢这种被偏爱的感觉。”

李侈笑着和靳浮白说,希望迪迪长大以后,可以像向芋一样,乐观开朗。

靳浮白瞄一眼睡着的迪迪,却说,嗯,但她随你,不会像向芋这么美丽。

李侈:“宠老婆也有个限度啊,靳哥!”

闹了一会儿,录像重新放映,稍微倒回去两分钟,画面正好从城堡内部的景象开始——

餐厅的墙壁是一种银灰白色,浮雕精美,有小天使的图案。

也或许,那是两个世纪前人们眼中的丘比特形象,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银色。

那是一种旧时候欧洲人喜欢的涂料,据说他们用火烧过的葡萄藤磨粉,产生出来的颜料是一种带有蓝调的黑色,同白色颜料混合,会得到这种高级感的银白。

餐布也是相应的银白色勾边,各方宾客坐在餐桌旁,含笑看着向芋想要倒香槟,身高又不够的样子。

靳浮白忽然单臂把人抱起来:“倒吧,够高了。”

10层的香槟杯,不是一瓶香槟就能填满的。

向芋垂头问靳浮白,能行么?会不会很累?

“你倒你的,我来做你的梯子。”

香槟倾入酒杯,缓缓化为瀑布。

酒香四溢,醇醇醉人。

那天晚宴的后来,摄影师举着摄像机,去问每一个宾客的感受,问到了向芋,她有些醉意地看着摄像头,说,我很开心,能嫁给靳浮白

周围是一片哄堂大笑,有人起哄说,嫂子,婚礼还没开始啊,还有好几天呢,这么迫不及待?

这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想要套路向芋多说些什么。

向芋醉酒的脑子不灵光,一瞪眼睛,眼看着就要反驳。

靳浮白从她身后伸出手,轻轻捂住她的唇,把人往怀里一揽。

他对摄影师和周围的人说:“你们也真会挑人,我家女王也敢套话。你们敢,我不敢,真让她说了什么丢脸的,回头醒酒,我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把人打横抱起来,丢下一句,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见。

就抱着人大步走了。

看到这儿,李侈嚼着橘子说,妈的,看得我都想再婚了。

向芋窝在靳浮白怀里,盯着电视愣了一会儿,眉心拢起,又复松开。

她扭头问他:“那天晚上怎么回去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醉了。”

“我以为香槟不会醉呢。”

向芋酒量还不错,喝几瓶啤酒都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能因为香槟之后又喝了红酒,掺着,那天还真是有点晕。

回忆起来,只能想起她在卧室里醒来,睁眼看见墙上巨大的油画。

那晚其实是温馨的,他们借着酒意做了一场,然后又在半夜,穿好衣服,溜去厨房吃东西。

宾客里有老人和小孩,靳浮白安排得很是妥贴,担心会有人饿,厨房里随时备着吃的。

他们溜进厨房,只开了一盏仿蜡烛造型的夜灯,在昏暗灯光里,热了一份当地特色的炖肉,还有炸鱼薯条。

晚风从半开着的窗口慵懒拂入,炖肉的香味弥漫厨房。

很多新娘在婚前都会严格控制饮食,但向芋没有这个担忧,她用勺子舀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舒适地耸肩眯眼。

她很瘦,靳浮白喜欢看她大口吃东西的样子。

他转身出去,找到一包湿纸巾,扯出一张,动作轻柔,帮向芋擦掉嘴角汤渍。

向芋捏了炸鱼薯给他:“你也吃。”

她手里的炸鱼薯是半块,上面留着明显的牙印。

靳浮白也就笑着对她面前的餐盘扬了扬下颌,问她,那么多呢,只舍得给我一半?

向芋不承认自己抠门,脸庞干净,眼神明亮,一本正经地胡诌:“异国他乡的,万一有人想对你图谋不轨呢,这块我替你试过毒了的,放心吃。”

“那我不用等等看,会不会毒发?”

“哎呀不用了。”

向芋还需要用手舀羊肉吃,非常没耐心地把半条鱼薯往靳浮白嘴里塞,“不用等不用等,香得很!”

靳浮白以前对这些油炸小吃没什么兴趣,吃东西都喜欢清淡一些。

也许是向芋喂给他的鱼薯格外好吃吧,他吃完半块,还主动从她盘子里抢了一条,把向芋气得去咬他的嘴唇。

这姑娘不满地说,我这嘴要是订书机就好了,咔嚓咔嚓两下,把你唇钉死,你就不能跟我抢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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