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惊喜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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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让我看到你成为妻管炎的丈夫,真惬意!”乔举起双手叫道。
只见他挺起肩膀,带着男子汉的蔑视神情对那讥讽一笑置之,不错诶。他“神气活现”地回答:“艾美有教养,不会那样做的,我也不是那种屈从的人。妻子和我尊重自己,也互相尊重,不会横强霸道,也不会争吵的。”
乔喜欢这样,认为新出现的尊严很适宜。不过,那男孩仿佛很快在长大成人,使她快乐之中夹杂着遗憾。
“那我相信。你和艾美从来不像我们俩那样争吵。她是那寓言故事里的太阳,我是风。记得吗?太阳对付男人最灵。”
“她既能刮他走,也能照耀他。”劳里笑了,“我在尼斯受了什么样的训话啊!我保证,那比你任何一次责骂都厉害得多——刺激可大了。改日我来告诉你——她绝不会告诉你的,因为她告诉我,说她看不起我,为我感到羞耻,话刚说完,她便爱上了那卑鄙的家伙,并嫁给了那个窝囊废。”
“那么下贱啊!好吧,假如她骂你,找我好了,我来保你。”
“看来我需要有人来保的,是不是?”劳里站起来摆出架子,可这时传来了艾美的声音,“她在哪里?我亲爱的乔在哪里?”他的威严神态马上转为狂喜。
全家人列队进入,大家又都拥抱、亲吻了一遍。好不容易,三个漂泊者最后坐定,让大家都看着他们,表达高兴。劳伦斯先生还是那么精神矍铄,和另外两个人一样,出国旅行改善了他的精神美貌,固执的脾气似乎也一扫而光,他那传统的礼节也得到了提升,显得更加和蔼可亲。他叫这对新人“我的孩子们”。他对他们的笑真叫怡人。更妙的是,艾美待老人像女儿一样孝顺亲热,使老人心满意足。最妙的是,劳里围着他俩团团转,欣赏着这一老一少组成的美景,好像永远都看不够。
美格的目光一落到艾美身上,便意识到自己的服装没有巴黎人的风味。小劳伦斯太太会使小莫法特太太黯然失色。那位“女士”是个地地道道、非常优雅有风度的妇人。乔观察着这对新人,想着,“他俩在一起看着多么般配啊!我做对了,劳里找到了美丽、出色的女孩。她比笨拙的老乔更适合他的家庭,她会成为他的骄傲,而不是他的烦恼。”马奇太太和丈夫面露喜色,他们相互点头微笑着。他们看到小女儿做得很好,不仅待人接物入情入理,而且也得到了爱情、自信、幸福这些更好的财富。
艾美的脸庞柔和文静,神采奕奕,显示出内心的宁静。她的声音里新添了一种柔情,冷漠拘谨的仪表变成了文雅端庄、妩媚动人。没有矫揉造作的损害,热诚美好的举止,比以前的优雅或者新婚的美貌更为迷人,因为它立刻明白无误地使她印上了一个真正的淑女标记,以前她多么希望这样啊。
“爱情使我们的小女儿变了许多。”妈妈和蔼地说。
“她一生都有个好榜样,亲爱的。”马奇先生低声回答,他深情地看了一眼身旁那张神情憔悴的脸和头发灰白的头。
戴茜的眼睛离不开她的“漂良(亮)阿姨”,于是就像小狗似的把自己系在了那充满了诱惑的神奇女主人身上。戴米先是顾盼着,怔怔地考虑这新出现的关系,后来便性急地接受了贿赂,妥协了。诱人的贿赂是从伯尔尼带来的一组木熊玩具。然而,一阵侧翼运动迫使他无条件地就范了,因为劳里知道怎样对付他。
“小伙子,我第一次有幸认识你时,你就打我的脸。现在我要求绅士般的决斗。”说着,这个高个子姨父便着手将小外甥抛着、揉着,那动作既破坏了他雅士的尊严,也逗乐了他孩子般的内心。
“哎呀,她从头到脚穿着丝绸!你看她坐在那儿神采扬扬(飞扬),听大家叫小艾美,劳伦斯太太,真有趣的场面!”老汉娜咕哝着。她一边绝对地在胡乱摆着桌子,一边忍不住频频透过滑门朝里张望。
天哪,瞧他们是怎么说话的!你一言,我一语,接着大家一起七嘴八舌起来,都想在半个钟头内把三年的事情讲完。幸好茶点准备好了,为大家提供了喘息机会,吃点点心。再那样说下去,他们都会嗓子沙哑,头昏眼花的。一队人马鱼贯进入了小餐厅,真是非常愉快的队列!马奇先生自豪地护送着“劳伦斯太太”,马奇太太则同样骄傲地依在“我女婿”的臂上。老先生对乔耳语道:“现在你得当我的女儿了。”他拉着她的手,瞥了一眼炉火边那个空角落,乔双唇颤抖着低声回答:“我会尽量填补她的位置的,先生。”
那对双胞胎在后面欢跳着。他们感到太平盛世就在眼前,因为大家都忙着应酬新来的人,丢下他俩任意狂欢。可以确信,这个难得机会他们充分加以利用了。君不见,他们偷偷呷了几口茶,随意把姜饼装进嘴巴,每人拿了一个热松饼。登峰造极的是,他们每人往小口袋里塞了一个诱人的果酱馅饼,结果馅饼粘在那里,不可靠地成了碎屑,这开导了他们,原来人性和馅饼都很脆弱。他们兜里藏着馅饼,良心不安,担心乔乔姨锐利的眼睛会穿透那薄薄的麻纱布衣和美丽的绒线衣,那下面可隐藏着他们的赃物。所以,小罪人们紧贴着没有戴眼镜的“外东(公)”。艾美刚才像点心似的被大伙儿传来传去,这时靠着劳伦斯先生的肩臂,回到客厅,其余的人像方才进去一样捉对出来了。这样一来只剩下乔没了伴儿。当时她没在意,因为她滞留在餐厅,回答着汉娜急切的询问。
“艾美小姐要坐那四轱辘马车吗?要用那边储藏的漂亮银盘子吃饭吗?”
“要是她驾着六匹白马,每天用金盘子吃饭,戴钻石戒指,穿针绣花边衣,我也不奇怪。特迪认为怎么善待她都不过分。”乔心满意足地回答。
“没问题!你早饭吃什么?杂烩还是鱼丸子?”汉娜问。她聪明地将诗歌格式混在了讲话里。
“我随便。”乔关上了门,她感到此时食物是个不投机的话题。乔站了片刻,看着那群人上楼消失。随着戴米穿着格子呢裤子,跨着短腿,吃力地爬上最后一级楼梯,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孤独感。她眼睛模糊了,环视四周,似乎要寻找可以依靠的东西,因为现在连特迪都离她而去。如果她知道,随着时间一分分逝去,生日礼物正在向她靠近,她就不会这么想的:“等我上床,我再稍微哭一下。现在哭丧着脸还不行。”然后,她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这是她的一个习惯,颇具男孩风格,从来都不知道手帕在哪里——她刚装出一副笑脸,大门上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好客地急忙开门,不禁吓了一跳,仿佛又来了个幽灵,令她惊喜不已。门口站着一位先生,高个子,络腮胡,在黑暗中冲着她笑,俨然午夜的太阳。
“啊,巴尔先生。见到你真的高兴!”乔一把抓住他喊道,仿佛唯恐他还没被请进来,就被黑夜吞噬了。
“我来见马希[3]小姐——不,你们有聚会——”,听到楼上传来说话声和跳舞声,教授便停住了。
“不是的,都是家里人。我妹妹和几个朋友刚回国,我们都很高兴。进来吧,和我们一起玩。”
虽然是个爱交际的人,可我想巴尔先生还是会知趣地走开,改天再来。可现在乔都已经把门关上,夺下他的帽子,他又怎么走呢?也许这与她的笑容有关,见到他,乔忘了掩饰内心的喜悦,于是便坦率地表露。这对这位孤独的先生具有不可抵抗的诱惑力,欢迎仪式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
“要是我不是‘多余先生’的话,我倒很高兴见见大家的。你生病了,朋友?”
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因为乔替他挂衣服时,灯光照到她脸上,他注意到了些许变化。
“没有病,倒是累,还有点伤心。离开你以后,我们遇到了麻烦。”
“啊,是,我知道。听说那事,我很伤心!”他又和她握握手,一脸同情,从那双和蔼的眼睛和温暖大手的握力,乔感受到无比宽慰。
“爸爸,妈妈,这是我的朋友,巴尔教授。”她介绍说,神情和口吻里都有一种不可抑制的自豪和喜悦。她甚至会吹着喇叭、手舞足蹈地开门迎接。
这位陌生人对自己会受到的接待没有底,但他受到热忱的迎接,这些疑虑便随之烟消云散了。每个人都亲切地问候他,起先是看在乔的份上,可不久便喜欢上了他。她们不由自主,因为他身上的法宝,能让所有人都敞开心胸。这些淳朴的人们立刻对他热情起来,因为他贫穷,她们反而感到更加友好。贫穷使生活小康的人们更加富有,当然能使他们真正好客。巴尔先生坐着,环顾四周,仿佛是一个旅行者敲开了陌生人家的大门,等门打开,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家。孩子们围着他,就像蜜蜂围着蜜罐。两个孩子一条腿上坐一个,童年无忌,上去搜他的口袋、拔他的胡子、摆弄他的表,想引起他的注意。女人们互递眼色,表示赞许,马奇先生找到了知音,为他的客人打开了话匣子,祭出他最精辟的话题。沉默寡言的约翰听着,欣赏这番谈话,只是一个字都没说。劳伦斯先生发现,要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
要不是乔在忙着别的事,她会被劳里的表现逗乐的。一阵轻微的刺痛,不是出于忌妒,而是出于些许怀疑,使得这位先生开始时带着兄长般的慎重超然地观察着新来者,但是持续不长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被吸引进那一圈人中。因为,在这样亲切的氛围里,巴尔先生的口才充分发挥了出来。他极少对劳里说话,却常看他。他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脸上便会掠过一丝阴影,仿佛为自己失去的青春遗憾。然后,他的眼睛便会渴望地转向乔。假如乔看到了他的眼神,她肯定会回答那无声的询问。可是乔得管住自己的双眼,觉得不能放任它们。她小心地让眼睛盯着正在织的小袜子上,像是个模范的独身阿姨。
乔不时地偷看一眼教授,这使她神清气爽,就像在风尘仆仆赶路之后饮几口清水一样,因为在侧面扫视中,几个吉兆露头了。第一,巴尔先生的脸上丝毫没有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她以为,实际上是年轻漂亮。她忘了将他和劳里比较,对陌生人她通常这样做,这对他们大为不利。第二,巴尔似乎很有灵感,虽然谈话转到了古人的丧葬习俗,不能看作是令人兴奋的话题。当特迪在一场争论中被驳得哑口无言时,乔得意得脸上放着光彩。她看着爸爸神情专注的脸,心里想道:“要是他每天都有我的教授这样的谈友,该有多乐啊!”最后,巴尔先生穿着黑色新西服,这使他看上去分外像绅士。浓密的头发剪了,梳理得很整齐,可是保持不了太久,他一激动起来,便像往常一样,把它们弄得滑稽不堪。比起平整的头发,乔更喜欢他的头发乱竖着,因为她认为那样使他漂亮的额头带上了朱庇特[4]式的样子。可怜的乔,她是怎样赞美着那个其貌不扬的人啊!她坐在那儿,默默地织着袜子,但什么也没逃脱她的眼睛,她甚至注意到巴尔先生洁净的袖口上有着金光闪闪的扣子。
“亲爱的老兄!哪怕去求婚,他也不可能更精心地装扮自己了。”乔心里想着。这句话突然使她灵魂深处一闪念,她的脸陡然红了起来,只好将线团丢下,弯腰去拣,借机遮住脸。
然而,这个动作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成功,因为,用比喻的说法,教授正在为火葬堆点火,见状后他放下了火把,躬身去捡那蓝色小线团。当然,他们两人的头猛地撞到了一起,撞得眼冒金星。两个人红着脸直起身来,大笑,都没有拾到线团。他们回到了各自的座位,心里后悔不该离座。
没有谁意识到夜已深了,汉娜早就巧妙地挪走了孩子。他们打着盹,就像两朵粉红的罂粟花,劳伦斯先生回家休息了。剩下的人围炉而坐,不停地谈着,完全不顾时间的流逝。后来,美格作为母亲的脑袋里产生了坚定的信念:戴茜肯定摔到床下去了,戴米想必在研究着火柴的结构,睡衣定是被燃着了。于是她动身回家了。
“让我们来唱歌吧,就像以前那样,因为我们又到齐了。”乔说。她觉得,引吭高歌可以尽情而又稳妥地宣泄自己心中的喜悦之情。
其实,并不是人人都到齐了,可是没有谁觉得乔的话没头没脑,不正确,因为贝丝似乎还在他们中间,是一个宁静的存在,无形而比以前更亲爱。爱使家庭同盟坚不可摧,死亡也不能将其拆散。那张小椅子放在老地方,整洁的工作篮还放在惯常的架子上,篮子里装着她因缝衣针“很重”而没完成的针线活,那张心爱的钢琴没有移动地方,现在很少有人去碰它。贝丝安详的笑脸就在钢琴上方,像以前那样,俯视着他们,仿佛在说:“快乐一点吧,我就在这里。”
“弹点什么吧,艾美。让大家听听你有了多大的长进。”劳里说。他对他有出息的学生满怀自豪,这情有可原。
可是艾美噙着热泪,转动着那张褪了色的琴凳,低声说:“今晚不弹了,亲爱的。今晚我不能炫耀。”
然而,她确实露了一手,这一手比才华或琴艺更好,她唱起了贝丝常唱的歌来。声音里充满柔情,这是最好的老师也教不出来的。任何其他的灵感都不能赋予她更甜美的震撼力量,它打动了听者的心弦。唱到贝丝最喜欢的圣歌中最后一句时,那清亮的歌声突然卡住了,屋子里非常安静。很难说出口:
“人世间没有天堂治愈不了的痛苦。”
艾美靠在站在身后的丈夫身上,她感到没有贝丝的亲吻,她回国受到的欢迎便不完美。
“好了,我们以《米娘之歌》结束吧,巴尔先生会唱的。”没等艾美的停顿使人难受起来,乔赶紧说。巴尔先生喜悦地清清嗓子,哼了一声。他走到乔站着的角落说:
“你和我一起合唱好吗?我俩配合非常好。”
顺便说一句,这可是个可爱的谎话,因为,乔对音乐一窍不通,哪怕拉一只蚂蚱合唱也不过如此。但是,即便教授提议唱整个一出歌剧,乔也会同意的。她颤声唱了起来,喜悦中也不管是否合拍合调。这没多大关系,巴尔先生像个真正的德国人那样起劲地唱着,他唱得不错。很快,乔的声音便降为轻柔的低哼了,这样她便可以听着那似乎专为她唱的圆润歌声。
你知道那个香橼盛开的国家吗?
这曾经是教授最喜欢的一句歌词,因为“那个国家”对他来说,指的是德国,但是,现在他却似乎带着特别热情和调子,拖长了下面的歌词:
那里,哦,那里,我愿和你一起,
我亲爱的,去吧。
这深情的邀请,使一个听众激动不已,她极想说,她真的知道那个国家,只要他愿意,她随时欣然前往。
歌唱得非常成功,演唱者载誉而退。可是,几分钟后,他瞪眼看艾美戴上帽子,完全忘记了礼貌,因为乔只简单地介绍她为“我妹妹”。从他进屋起,没有谁叫她的新名字。后来他更加忘乎所以了,因为劳里在告别时,以他最优雅的风度说道:
“我和我妻子为见到你深感荣幸,先生。别忘了,我们随时欢迎你大驾光临。”
于是,教授由衷地向他致谢,满怀喜悦,神采飞扬。劳里认为教授是他见过的最令人愉快、感情外露的老兄。
“我也该走了。不过亲爱的太太,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会乐意再来的。我城里有点小事务,将在这里逗留几天。”
他对马奇太太说着话,眼睛却看着乔。妈妈的声音和女儿的眼色都真心诚意地表示同意。不像莫法特太太设想的那样,马奇太太并非不明白她的孩子们的心事。
“我觉得那人很聪明。”等客人们都走了,马奇先生站在炉火边的地毯上评论道。他平心静气,带着满足感。
“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马奇太太一边给时钟上发条,一边赞许地补充道,显得很肯定。
“我早就觉得你们会喜欢他的。”乔就说了这一句,说完便溜走睡觉去了。
她感到奇怪,什么事让巴尔先生来到这个城里,最后断定他是被指派到某地担任某个要职,可他很谦虚,不愿说出真相。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肯定没人看见了。他看着相片中的年轻小姐,头发浓密,神情严肃、古板,她仿佛忧郁地凝视着未来。她要是看到他这时的神色,特别是当他关灯后,在黑暗中亲吻这张相片,她一切都会明白的。
[1]狄更斯的人物。
[2]狄更斯人物,保姆和小主人关系。
[3]德国人发音不准。
[4]罗马神话,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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