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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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夜,十来个姑娘挤上了床,就算是正厅前排的座位。她们所面对的,是黄蓝相间的印花布帷幕。此刻她们是满心期待,捧场的心情溢于言表。幕后一片窸窸窣窣,窃窃私语,一缕油灯的青烟。偶尔还有艾美的笑声,要紧关头总会歇斯底里地发作。此后铃声大作,帷幕快速拉开,“悲剧”开演了。
戏单只有一份,“阴森森的森林”表现为几棵花盆灌木,地上要铺设绿呢地毯,远处有个山洞。山洞以晾衣架为洞顶,几个五斗橱为墙体,有一个火势正旺的小壁炉,上面搁着黑锅,老女巫俯身伺候着。舞台上黑乎乎的,壁炉的火光效果不错,特别是水壶盖子揭开时,冒出的蒸汽可是货真价实的。演员们留出时间让起初的躁动平息下来,接着反角雨果大摇大摆地上场,腰里别着一把佩剑叮当作响,头戴帽边耷拉的帽子,蓄着黑胡子,披着神秘的斗篷,足蹬皮靴。大动作踱步之后,他拍了一下额头,放声乱唱起来,唱他恨罗得里戈,唱他爱莎拉,唱他决意杀死情敌,横刀夺爱。雨果的破嗓门不时为情不自禁的号叫所打断,特别引人入胜。观众一等到他停顿换气,便喝彩鼓掌。他以惯受好评的神态鞠了躬,溜到洞穴边,吆喝着“嗨嗬,伙计!我需要汝!”命令海格上台。
海格上场,灰色的马鬃挂在面孔两边,披着红黑相间的袍子,拄着拐杖,斗篷上标着神秘教义的符号。雨果索要一杯波欣酒,要让莎拉爱慕他,再来一杯要灭掉罗得里戈。海格以戏剧旋律歌唱,把两者都答应下来,并且着手呼唤精灵把魔药拿来:
来呀来,缥缈仙子!
命汝速速离家!
出自蔷薇,饱承雨露。
能酿迷药波欣否?
快快以精灵的神速,
送来急需的芬芳迷药。
浓郁,速效,强力,
精灵,急急如律令!
轻柔的音乐响起,洞穴深处出现了云白色的小个子,翅膀金光闪闪,长着金发的脑袋箍着蔷薇花环。它挥舞魔杖,唱道:
我来了,
出自缥缈之家,
银色月亮的地方;
快把魔药拿去,
妥善使用,
以免魔力稍纵即逝!
精灵把金闪闪的小瓶子丢在女巫的脚边,随后便消失了。海格再吟一曲,唤来又一个鬼魂——它并不可爱;砰的一声,丑陋的黑小鬼出来了,干咳着应答,给雨果扔了黑瓶子后,冷笑着消失了。雨果唱出答谢词,把波欣酒塞进皮靴,下台。海格告诉观众,他过去曾经杀死了几个她的仙家朋友,而她现在诅咒他是为了复仇,她打算挫败他的计划。落幕了,观众休息,一边吃糖果,一边就戏文品头论足。
好一阵锤打声,幕布没有动。再次开幕时,大家看到舞台上的木工活是个杰作,也就不对开演时间延后窃窃私语了。真是鬼斧神工啊。一幢木楼直抵天花板,中间开了窗口,里面点着油灯。白色帷幕后,莎拉身披漂亮的蓝色饰银连衣裙子,等待罗得里戈的出现。他一身盛装,帽子插着羽饰,披着红色斗篷,耳边是栗色垂卷绺发式,挎着吉他,皮靴当然少不了。他在木楼底下下跪,以撩人心魄的歌喉唱起了小夜曲。莎拉回应着,来回对唱之后,同意一起私奔。剧情的高潮来了。罗得里戈拿出一副五阶绳梯,把一头扔上去,请莎拉下楼。她小心翼翼地从百叶窗里爬下来,搭上了情郎的肩头,准备优雅地跳下来。“哎哟!莎拉真可怜!”她居然忘记自己的裙裾了。裙裾被窗口勾住,木楼摇摇摆摆向前倾,哗的一声垮塌了,把一对怨偶埋在废墟里。
众人尖叫着,只见皮靴从废墟中乱踢出来,金头露面了,一边喊着,“我早就说过的!早就说过的!”残酷的老爷彼得罗先生临危不惧,冲进来拖出女儿,一边匆匆地旁白:
“别笑啦!要装作一切正常!”——他命令罗得里戈站起来,恼羞成怒地判处他流放,不准再回本国。罗得里戈尽管被木楼砸得晕头转向,却不买老爷子的账,身体岿然不动。无所畏惧的模样令莎拉热血沸腾,她也不买老爷子的账。于是,老爷子下令把两人投入城堡深处的牢狱。矮胖的家丁拿来了锁链,把他们带走,表情惊恐万状,显然忘记了台词。
第三幕是城堡内大厅。海格上场,来解救情侣,干掉雨果。她听到他走近,就躲起来。她看见他把波欣酒倒入两杯葡萄酒中,并命令战战兢兢的下人:“送给牢房的囚犯,告诉他们,我马上到。”下人把雨果拉到一边耳语,海格趁机将两杯毒酒换掉。“伙计”费迪南多把酒杯带走,海格就把要给罗得里戈的毒酒放回去。雨果唱久了觉得口渴,便喝下了毒酒,于是大脑错乱,大肆抓捏蹬腿之后,倒地死去了。同时,海格以魔力四射的婉转歌喉,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这确实是激动人心的场面。不过某些人认为,大量长头发突然落地,有损反角死亡的效果。众人喊他来幕前亮相,他便彬彬有礼地出来,还领着海格。大家认为,他的唱腔很了不起,胜过了其他演出加起来的效果。
第四幕表现罗得里戈得知莎拉抛弃了自己,绝望至极,打算自杀。正当匕首刺向心口之际,窗口下面传来迷人的歌声,告诉他莎拉没有变心,但处境危险,如果愿意,他可以去救她。钥匙扔进来了,他打开牢门,欣喜若狂地挣脱锁链,冲出去救心上人。
第五幕开始时,莎拉和彼得罗先生激烈争吵。父亲要求她进修道院,但女儿坚决不从。催人泪下的恳求未果,她眼看就要晕倒,这时只见罗得里戈闯进来,向她求婚。老爷子不肯,嫌他家境贫寒。他们大声吆喝,指手画脚,难以达成协议。小伙子正打算把精疲力竭的姑娘背走,下人战战兢兢地进来,送来海格的信件和口袋。信中提到海格已经神秘失踪,还说如果老头子让小两口不开心,她就把巨万财产传给他们,并且让老头子不得好死。口袋打开了,成斗的马口铁钱币倾倒在舞台上,弄得金光闪闪,富丽堂皇。“古板老爷”见状,彻底回心转意,毫无怨言地答应了。大家齐声欢唱,有情人以十分浪漫的优雅姿势,跪下接受老爷子的祝福,帷幕落在他们身上。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却戛然而止。“正厅前排”是床铺搭的,突然间坍下,把热情的观众扣住了。罗得里戈和彼得罗先生赶快前来救驾,所有人都被拉了出来,毫无损伤,但好多人笑得都说不出话来。闹剧尚未结束,汉娜就进来了,宣布道,“马奇太太请客喽,小姐们下楼赴宴!”
真是喜出望外,连这帮喜欢演戏的姑娘也没想到。面对满桌的东西,她们互相看看,又惊又喜。母亲做点吃的款待她们,倒也无须大惊小怪,但自从告别了富裕的日子,这么好的东西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有冰淇淋——共两盘,红的一盘,白的一盘——还有蛋糕、水果和诱人的法国夹心软糖。桌子中央还放着四大束美丽的温室鲜花。
姑娘们别提多惊讶了,看看桌面,又看看母亲。母亲是满面春风。
“是仙女送来的吗?”艾美问。
“是圣诞老人吧。”贝丝说。
“是妈妈做的。”美格脸上露出了最甜美的笑,虽然她还没卸去演戏用的白胡子白眉毛。
“马奇姑婆一时心血来潮,送点心来了。”乔灵机一动喊道。
“你们都错了,是劳伦斯老先生送的。”马奇太太回答说。
“劳伦斯小伙子的爷爷!他怎么会想到的?我们根本不熟悉!”美格大声道。
“汉娜把你们早餐会的事告诉了他家的仆人。他是一位古怪的老绅士,可他听了很高兴。他过去认识你外公的。今天下午,他给我送来一张字条,写得很客气。他说,希望我允许他给孩子们送一些小礼物过节,表达一下他的心意。我想却之不恭,所以你们晚上就有了一顿小小的宴席,以弥补面包加牛奶的早餐。”
“肯定是那男孩出的主意。我知道肯定是他!很棒的小伙子,真想认识认识他的。他好像也想认识我们的。但他很害羞,美格又一本正经的,路上碰到了,也不让我跟他说话。”乔说。姑娘们把盘子递来递去,大嚼冰淇淋,“唏哈唏哈”地吃得津津有味。
“你说的是不是隔壁大房子里的人?”一位姑娘问,“妈妈认识劳伦斯老先生的,说他很傲慢,不喜欢与邻居来往。他把孙子关在屋子里,逼他用功读书,只是偶尔才让他和家教一起骑马或散步。我们邀请他参加宴会,也没来。妈妈说,那男孩为人很好,但从来不跟我们女孩子说话。”
“有一次,我家的猫不见了,是他送回来的。我们隔着篱笆聊天,聊的都是板球一类的东西,而且聊得棒极了——他看到美格过来就走开了。我打算在一个时候结识他。他需要开心,我相信他一定需要。”乔斩钉截铁地说。
“他很有礼貌,像一位小绅士,我喜欢。所以我不反对你认识他,要看机会的。他亲自送来了花,我本来应该让他进来坐会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在楼上干什么。他走的时候听到你们有玩头,好像在想些什么,显然他没什么可玩的。”
“妈妈,幸亏没让他进来!”乔望着自己的靴子,笑着说,“可我们以后会演另一出,那出他就能看了。或许他还会参加演戏呢,那不是很有趣?”
“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真是太美了!”美格兴致勃勃地端详着花束。
“这些花真可爱,可是依我看,贝丝送的花更香。”马奇太太说着,闻闻插在腰带上快要枯萎的花朵。
贝丝依偎到母亲身旁,轻轻地说:“希望能把我这束花献给爸爸。恐怕他圣诞节没有我们过得这么快乐吧。”
[1]西班牙名著《堂·吉诃德》中的人物,没有文化,是盲目服从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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