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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银没有说话,只是搁笔不再写字。
好在她不肯转头,张铎尚得以窥视她的颜色。
她轻轻抿着唇,松开跪坐的腿,靠着身后的莲花纹博古架抱了膝。
这是她惯常的姿态,卑微孤苦的人,没有什么聊以自(和谐)安的底气,所以畏寒的时候,委屈的侍候,难过的时候她都喜欢这样坐着,不说话,也不啃声。
偌大的太极殿东堂,大定之初千头万绪的朝堂政务,她的情绪显得渺小又自卑,张铎原本可以毫不在意,但事实上,他此时却看不进任何一个字。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将脑袋埋进了臂弯,人没有动,也没有发出声音。
“不准……”
“没哭啊。”
张铎一怔,她几乎猜透了他说话的套路,这就难免让张铎发怯。
他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坐着,东窗泛起了溶溶的月色,那尊从清谈居移放过来的白玉观音就摆在窗前。
“席银。”
“在。”
“我让你去见他。”
身旁的那个女人打了个寒噤。不可思议地抬头转身。
“你说什么?”
张铎不想重复第二遍,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刚才那句话也收回来。
他大可不必去迁就一个女人细腻的情绪,但是,看见她一难过,他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扔她在一边。
毕竟,在她开怀的时候,还是肯听他说一些话,继而不自知地帮他消化掉很多他无处排遣的情绪。
在张铎的身世之中,只有她愿意包容他的言行举动,不斥责,不谩骂,也不虚与委蛇地奉承,是以,她不可多得。
然而,席银全然不明白,身边这个权势泼天的人在想什么。
她有太久没见过岑照了,这大半年的光阴,她照顾着张铎的饮食起居,时不时地还是回想起当年在青庐的时光,岑照眼盲,人亦安静,她煮什么,他都说好吃,她服侍他穿上浆洗后晾干的衣服,他也会夸一句:“有一丝很好闻的香气。”
相比之下,张铎从来不肯包容她的一点过错,字写得丑了,要挨手板,行立之时,背脊和膝盖不端直,也要遭逢喝斥。
而岑照比张铎温柔太多。
青庐的时光经他这么一拂拭,如春袖扫过的琴台,落花伶仃,尘埃沉静,柔静地如同薄梦。
一回想起这些,席银心里就很愧疚。
“你是有多喜欢为他哭,啊?”
灯火把她脸上的泪痕照地亮晶晶的,此时席银也意识到了自己遮掩不好,忙别过头去用手胡乱地擦拭。背后的人声仍然冰冷,像是在命令一般。
“转过来。我已经看见了。”
席银生怕他生气要反悔,忙道:“对不起,我……”
“宋怀玉。”
“在。”
“赵谦在何处。召他去廷尉狱。”
说完,他就着席银的笔,写了一道手令。
“我给你们三个时辰,出去。”
他吐出来的话,全是冷冰冰的指令,说完扬手朝外一指,快地就像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后悔似的。
席银赶忙起身接过手令,如蒙大赦般地奔了出去。
殿外,天幕上星如袤海。
张平宣仍然跪在白玉阶下,面前放着席银偷来的那一件鹤羽氅,她看着席银走下玉阶,一句话也没有说。
“殿下起来吧。”
张平宣闭上眼睛,仍是一言不发。
席银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道:“殿下,陛下准我去见兄长了。”
张平宣肩膀一动,抬头道:“准你去见又如何,李继已经告诉我了,廷尉判下的罪名已经递到他面前了,我就在这儿等着,看他何时把那杀人的令旨送过去。”
“陛下……不会杀兄长的。”
张平宣睁眼道:“你怎么知道。”
席银摇了摇头:“若要杀,何必等到如今,镛关的谋反之人,已经被处决完了,就剩下兄长一个人,我不懂陛下在思虑什么,陛下也没有跟我说,但我就是觉得,兄长不会死,殿下,奴扶您起来,您不要再和陛下对峙了。”
张平宣冷笑了一声:“席银,即便身为奴婢,也要分是非,明黑白。你以为我跪在这里,只是为了求岑照不死吗?”
说着,她抬起手,越过席银朝面前的太极殿指去,“他是张家的逆子,是兴庆年间的逆臣,你为了求生,跟着他我不怪你,毕竟你不曾读过是圣贤书,也没有受过孔孟的教化,你不懂纲常伦理,只求有人庇护,但我不同,我是张家的女儿,即便他要拿我的性命走,我也不能不顾良心,不顾祖先颜面,去享受他赐给的尊容。
席银在她的话声中垂了头。
这些话对于她来说,如同巴掌拍脸。
是非向来基于立场的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孔孟之道,圣人教化,这是世人都知道的好东西,席银的确不懂。因此面对张平宣,她有些无地自容。但她还是大着胆子,试探地开口道:
“我微不足道,字……都还不曾识全,孔孟的什么……话,我不懂,但孔孟既然是圣人,他们也不想教他们的弟子,手足相逼,父子相残。”
张平宣喉头一哽。
竟不知道如何去驳斥她的这一句话。
席银抖开那件鹤羽氅,披在她身上,屈膝向她行了一个礼。
“殿下,回去吧,我会想法子,救兄长脱困的。”
“你……”
“是啊,他是我的哥哥,我就算糊里糊涂地赔进去也是因该的,但殿下不同,殿下还要宽慰太后。”
“你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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