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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这会儿脑子有些迟钝,也没想起来自己之前为了气他都说过些什么,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话。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杯茶,然后看见服务员端着一碟子蜂蜜走过来,递给江起淮。
江起淮拿着小勺子舀了两小勺蜂蜜在她的茶杯里,又重新放在她面前:“甜的了。”
陶枝愣了愣。她捧着小杯子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朋友说,甜的茶水是不对的,会喝不出茶的味道。”
江起淮低着眼,漫不经心说:“无所谓,你想怎么喝就怎么喝,不用管什么是对的。”
陶枝看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喝酒稍微有点儿上脸,这会儿不止眼皮,连着鼻尖和脸蛋儿也跟着微微红了,她翘着腿,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很久没喝醉了,上一次喝醉酒,是高考完以后聚餐的时候。”
江起淮抬眼,耐心地应声:“确实很久了。”
陶枝微抬了下巴,看着他说:“那天我去找你了,但我没找到。”
江起淮愣了愣。
陶枝将面前的盘子和杯子往前一推,趴在了桌子上,声音低落地重复道:“我没有找到,你不见了。”
她下巴垫在手臂上,歪着脑袋回忆起来,语速很慢:“那天特别热,还有好多好多蚊子,我就坐在那里,”她虚虚往前一指,“坐在那里看照片,你给我留了好多照片。”
她看了很久。
他的小时候,那些她不曾参与过的时光,他珍贵的秘密,他藏在心里从未跟任何人说过的,最重要的东西。
他走的时候都没有带走,仿佛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不再重要了,所以被他弃之如敝履。
因为都不重要了,所以他不要了。
陶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有些红,声音不受控制地哽着,带着一点点委屈的怨:“你连照片都不要了,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要我了?”
江起淮看着她,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
像是坐久了压麻了身体,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脏都像被一排排极其细小的针尖扎着,细细密密,泛着酸麻的疼痛感。
江起淮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
他们分开的那一天,他有太多话想告诉她,但最后,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他不想让她等着,他想让她一路潇洒大步向前,走向更宽阔的天空。
但万一,她对他还有一丝留恋。
如果真的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有一天突然一时兴起,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将照片一张一张取下来,又一张一张重新贴回去,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墙上,耐心地等待着它们的主人想要等来的那个人。
那是他无法跟任何人诉说的期盼,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开的抓着她的手,是他最后的一点点,仅剩的阴暗和私心。
他想让她知道,我是如此的喜欢你。
我在很早之前,在我们在一起之前,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就一直喜欢你。
少年时期的江起淮一直以为,在他们这段关系里,陶枝是很游刃有余的。
她有过男朋友,她轻车熟路地靠近他,自然而然地和他亲昵,然后轻而易举地让他臣服。
所以他当时选择了离开。
他以为自己对于她来说其实还没那么重要,江起淮从没感受过成为其他人“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就连江清和,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对于江清和来说,最重要的人其实是江治。
他没有想到,真的有一个人会觉得,他也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是他做错了事。
他完全低估和轻视了她当时的决心和一片赤诚的喜欢。
陶枝眼睛通红,执拗又坚持地看着他,就好像这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在喝醉的那一天种下了,所以从那以后,她都不再喝酒。
直到再一次喝醉,她固执地要将它拔出来。
江起淮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清楚。
他说不出任何话,半晌,才哑声开口道:“我想留给你。”
陶枝吸着鼻子看着他,半晌,打了个酒嗝。
“你想要我,等着你回来吗?”她磕磕巴巴地说。
“想,”江起淮说,“但我希望你不要等我。”
陶枝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费劲儿吧啦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发现捋不顺。
她放弃了,不开心地瘪瘪嘴,闷闷地,哽咽着说:“可是你这么这么久了,都不回来,你这么久都没有想回来。”
江起淮目光很轻地在她身上落下,声音低着:“枝枝,我每天都想快点回来找你。”
所以将睡眠时间压缩到极限,然后把剩余下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和工作。
在离开她的那段日子里,哪怕只早一个月,只早一天也好,他都想快点回来。
但他不能心急,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上这条路,他就只能一路朝着出口的方向走,他不能回头,只能竭尽全力地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朝着路的尽头跑。
在江清和去世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或许几周,又或许更长的时间,江起淮曾一度觉得自己钻进了绝望又偏执的死胡同。
他生命中的色彩消失得太突然,太让人措手不及,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世界已经再次暗下来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过得就像场笑话。
他放任自己被沼泽一点一点吞噬,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再挣扎。
直到他接到了季繁的电话。
他跟他说陶枝没听家里的话跑去C大读了个奇怪专业,说她花掉了几乎全部零花钱买了死贵的相机和镜头,说她成天跟大学社团里认识的朋友世界各地的跑,到处拍下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
说她兴致勃勃地参加了一个摄影拍卖展,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的照片能被名家争抢,美滋滋地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摄影少女。
那天,江起淮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了天亮,然后,他抬起头,看见了窗外熹微的晨光。
他去了季繁说的那个拍卖摄影展。
他当时已经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晚上,各个方面的状态其实都很差,甚至他是怎么看着地图找过去的,她的那张照片拍的究竟是黄昏还是黎明,他都辨认得有些恍惚。
他只知道,她拍了两轮太阳。
一轮伴着滚滚红云,遥远地挂在天边的海平线上。
另一轮踩着海水,踏着光。
然后,再一次明朗地照进了混沌的泥沼里,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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