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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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和戚映竹说了许多闲话, 都是些漫无边际的。他上山路上看到一只松鼠，也能跟戚映竹讲半天。</p>

少年倚着窗，长腰慢抵, 比划手指。戚映竹觑着他, 心间的抑郁，好似也跟着他被一场春雨浇去，变得清新无比。他便是她心间藏着的春夜中的秘密, 不与人说, 不为人知, 她偷偷地羡慕着他这般的肆意无拘。</p>

时雨忽而侧头，看她一眼。</p>

戚映竹心口一缩, 移开目光。她不与他灼灼目光对视, 好像只要这样，她就能抵抗得住来自时雨的诱惑。</p>

时雨并没察觉戚映竹的敏感心事，他亦有自己的一腔烦恼。他一边随意地和她说话，一边心里打鼓,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他便偷偷看戚映竹, 一眼又一眼。少女低着头，耳尖和面颊却一点点红了起来。</p>

戚映竹终于被他看得恼了，抬起脸：“我还要写字，你若是没什么事，就不要打扰我了。”</p>

时雨目光闪烁, 他凑来，手肘撑在窗棂上，仰头看她：“我有事和你说, 我本来前天晚上就想和你说的，但是, 你那样对我……”</p>

他手上一阵比划，指指自己的脸，指指戚映竹的嘴。他也有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说话间悄悄望她时，脸就红了。戚映竹心中崩溃并麻木，心想：明明是你！你脸红什么！</p>

戚映竹瞪他：“时雨，你这个坏蛋！”</p>

时雨一怔，目光有片刻迷离。他仰头看她片刻，大脑空白一会儿，他扭过脸不看她，眼睛向上翻：“好吧好吧，是这样的。我去京城，见到戚诗瑛了。”</p>

戚映竹声音细柔：“嗯，我知道。姆妈与我说了……时雨你不该去的，我不想和他们有牵扯。”</p>

时雨：“那我惹祸了你也不会生气对不对？”</p>

戚映竹凝目，轻声：“你惹什么祸了？”</p>

时雨皱眉思考。他并未真觉得自己有错，但是按照他旁观的别人做的事，好像他确实错了。时雨便吞吞吐吐道：“我去吓唬她，把她从佛塔顶上推了下去……”</p>

戚映竹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脸色煞白，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她第一反应是――</p>

时雨杀了戚诗瑛！</p>

怎么办？！侯府不会放过他的。</p>

时雨连忙道：“她没死，我就是吓唬了她一下。”</p>

他看她面色苍白，便心虚着没敢说自己半途是被金光御吸引走了注意力，才没有杀掉戚诗瑛。时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戚映竹松了口气，她此时真的微怒，瞪他：“你吓死我了！”</p>

时雨打量她，忽然迟疑着问：“为什么会吓死你？戚诗瑛死了，你觉得不应该？她不是欺负你么？”</p>

戚映竹斟酌一下，与他解释：“时雨，戚诗瑛本是侯府的真正千金，我与她也许只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换错千金时，彼此都是婴儿；第二次是她回来时，云泥之别掉了头。我享受了她没有享受过的十几年的富贵荣华，出身带来的好处由我鸠占鹊巢，她怨恨我并没有什么问题。</p>

“但是这本也不是我的错……所以我远远躲开他们，便是不想与她闹矛盾。我无意关心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想要什么。我得到的终将失去，她余下人生会得以补偿。她做千金女郎，我做乡间村女，如此便很好。”</p>

戚映竹微蹙眉，想到自己还从侯府得的药材和月例。她之前没有生志，不知未来会如何，便一直消极地等着一切降临，不思进取，只想了却残生。而今、而今……</p>

有时雨。</p>

就像时雨说的那般，她不应整日恹恹过日。她也应打起些精神来，例如自己赚钱买自己要吃的药，不从侯府再拿月例了。姆妈和时雨这次的事给她提了醒，既然想和侯府断干净，就应该一丝一毫都不沾边。</p>

戚映竹又望着时雨，柔声劝他：“时雨，你也不应整日总是打打杀杀。你而今年纪尚小，总是一言不合就用打斗解决问题，并不好。你动不动杀人也不好，嗜血会让你变得麻木……诚然你也许比旁人感觉少一些，但是一旦你习惯了这种方式，余生可怎么办呢？</p>

“杀人者，人恒杀之。时雨，你该给自己找些真正的活计，养、养家糊口……”</p>

时雨迷惘万分地看着她。</p>

他莫名其妙，听了半天，只听出一句：“……你觉得我杀人不对，你不喜欢我杀人？”</p>

戚映竹噎半天，默默点了头。</p>

时雨便皱起了眉，真的烦恼了起来。“秦月夜”的教育告诉他，要隐瞒自己杀手的身份；戚映竹的态度也告诉他，她不喜欢他杀人；还有他以前杀过的那些也许曾是“朋友”的人，他们都觉得他不对。</p>

可是……当杀手很赚钱啊。</p>

时雨想了想，决定还是隐瞒自己杀手的身份比较好。</p>

时雨问戚诗瑛：“所以戚诗瑛会找你麻烦，你不怪我对不对？”</p>

戚映竹看着他眨巴的乖巧的眼神，真想伸手摸一摸他。但她不敢，她只好扭过脸，小声：“时雨，这种事，没关系的，我不怪你。”</p>

时雨松口气：“我也觉得都是小事，没关系啊。央央你放心，她就算找你麻烦，她也没办法的。有我在，她欺负不到你的！”</p>

戚映竹低头小声：“时雨，你在保护我么？”</p>

时雨很随便：“没有啊，我保护人是要收钱的。我又没收你钱。”</p>

戚映竹缓缓抬头，看他一眼。</p>

她轻轻地哼一声，眸中藏着笑。女郎杏眼微乜，黑白乌亮，她却伸手，果断地将挡在两人之间的窗子关上。“啪”一声后，时雨向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关上的窗，听到里头少女娇声：</p>

“我要写字了，你不要打扰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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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姆妈去山下跑了两趟后，高兴地用包袱裹着银钱，拿了回来。成姆妈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那当铺说，有人喜欢女郎的描摹画，一口气全部买了！还是女郎厉害，老婆子做这么久的针线活，也比不上女郎随便画画。”</p>

戚映竹轻声：“并非随便画画……总有人喜欢附庸风雅的。”</p>

就着灯火，她与姆妈一同看一包袱的银钱。戚映竹手轻轻抚摸过白花花的银子，她面上神色浅浅，心中也藏着许多雀跃与激荡。若是一直可以这般画，那岂不是可以摆脱侯府了？</p>

成姆妈观察她的神色，见弱柳扶风的女郎坐在小几边，低头抚摸钱财时，女郎颊畔上的笑涡微现。成姆妈珍惜戚映竹的每一次笑，她趁机道：“那当铺还与我说了，让女郎有多少画，都拿给他，他收！女郎，这样即使侯府断个一两月的月例，咱们也不愁了。”</p>

戚映竹垂目，冷静道：“不妥。总是临摹旁人的画，未免落了下乘。再者，万一被人当正品买去，岂不白花了冤枉钱？这般画作，应付一时之需便可，不宜一直如此。”</p>

戚映竹仰头看成姆妈，思量片刻，说：“姆妈，我不是让你买了笔墨纸砚吧？从明日起，我画自己的画，拿去山下的字画铺子卖吧。”</p>

成姆妈想女郎果真不识人间疾苦，她为难地说道：“女郎，临摹旁人的话赚钱，但是画自己的，就不是了……我见到山下那么多落榜书生，都卖自己的字画，一个个穷得不如乞儿，咱们何苦跟他们一样？”</p>

戚映竹却说：“就先这样试试吧。赚个几文钱也无妨啊……侯府一时间，也没有断了月例，不是么？”</p>

成姆妈没有多劝，实则，戚映竹愿意这样，成姆妈心里尚有些高兴。不管能不能赚钱，起码女郎愿意去做了……不像她们刚来山上的时候，冷冷清清，女郎整日闷在屋子里，病情反复。</p>

人总要有些盼头，才能有些精神。</p>

女郎如今……是否是终于对生活有了些盼头呢？让她愿意走出屋子、积极一些的人……是时雨吧？</p>

便是冲着戚映竹待时雨的这份心，成姆妈也不能太阻拦时雨过来与女郎见面。罢了，什么唐二郎……那都是没有影子的事，说不定人家移情别恋，已经瞧不上她们女郎了。不然怎么会已经两月过去，那人还不回来找女郎呢？</p>

时雨、时雨……他带着女郎过些平静的乡野生活，也许正是女郎想要的。女郎精神好了，身体才会跟着好一些。</p>

只是，时雨身上让成姆妈挑剔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过成姆妈最挑剔的，还是这个少年郎神出鬼没，有时候一整日赖在她家院子里缠着女郎不走，有时候大半天都见不到影子，问他他也随口敷衍。</p>

戚映竹总是让姆妈不要责怪时雨，但是戚映竹自己不为自己的婚姻考虑，难道姆妈不要帮她多问问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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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赣辏空气潮润。山的轮廓变得模糊，院中的花落了，伴着细雨，清新花香与泥土雨香混在一起，模糊迷离。</p>

戚映竹提着兔毫抵着下巴，坐在窗前出神，盯着那从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淅淅沥沥地淋湿镇纸。“吱呀”一声木门响后，戚映竹被惊醒，见成姆妈沉着一张脸走进屋中。</p>

与女郎一对视，成姆妈就抱怨：“时雨这小子，又两日没出现了。”</p>

她道：“要不要老奴下山去镖局问问他？”</p>

戚映竹脸蓦地一红，道：“问他做什么。”</p>

成姆妈皱着眉疑心时雨，戚映竹怕姆妈怪罪时雨，就结结巴巴地为时雨多说一句话：“他、他很忙的……他说要盖新房子，我很为他高兴。”</p>

成姆妈更不满：“盖房子给够钱就行了啊！哪有他连人影都不见的？”</p>

戚映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压抑着心中失落，低头继续研究自己的画。她已经画好了一幅画，却难在了画作大名上。戚映竹自然不能写自己的真名，她也不能取自己昔日在闺房中的那些名字，怕被人认出；她要给自己重新想一个雅致的名字。</p>

成姆妈唠唠叨叨地抱怨着时雨，戚映竹脸颊烫急，她握着兔毫的手都轻微发抖。她低头，在宣纸上留下了自己新取的名字：</p>

雨竹居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