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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整个家到处悬浮着灰白色的烟气,客厅里立着一张麻将桌,他父亲坐在庄家,嘴里正叼着烟甩骰子。

许琴坐在他下家,听到动静侧头看了他一眼,踢了踢老孟的脚:“你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老孟说,“反正他当这里是宾馆,想住就住,把别人家当家似的待着,连老子生病住院都只是回来个一两天就走了,哪有把这里当家?”

毫不给面子的讥讽,孟屿宁眉宇轻拧,没有说话。

一个牌友敲敲桌子劝道:“老孟,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屿宁在北京念书本来就没什么机会回家,你生病住院那段时间他还特意请假回来看你,这份心就已经够了,你总不能因为自己生病就耽误自己儿子读书吧?”

“他读书?”老孟冷笑,“我辛辛苦苦供他考上了北大,北京多热闹啊,他哪儿还愿意回来?让他屈尊回来过年都是委屈他这个高材生了,回来也是往别人家跑,也是,人老裴俩口子都是公务员,又有文化,他哪里还看得上我这个亲生老子?”

“行了,少说两句。”牌友又劝。

“少说也行,”老孟手指捻着烟头,冲孟屿宁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你去外面过吧,别回家碍我的眼。”

孟屿宁从进门后就没说过话。

到如今也仍是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老孟更是恼怒:“我跟你说话呢孟屿宁?!你哑巴了?”

“要是不想我回来就说清楚,”孟屿宁淡声说,“以后过年我不会回来碍你眼。”

老孟瞪眼,蓦地又笑了,咬牙切齿道:“你!好好好,行!可以!你过年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还懒得管你!”

孟屿宁也笑了:“你本来也没怎么管过我。”

“孟屿宁你别以为你现在大了我就不敢揍你了!”

老孟直接抓起几张麻将往孟屿宁的方向丢去。

打在了儿子的额头上。

男人微愣,没想到儿子竟然没躲。

孟屿宁被打得侧过头,额头被打到的地方迅速泛起红。

他安静承受着,也没说一句话,转身回房,关上门。

“儿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动手呢!”牌友啧声,“快进去和你儿子好好谈谈。”

老孟一时间也有些无措,最后撂下麻将,也没敲门直接进了孟屿宁的房间。

孟屿宁平静地看着他:“有事吗?”

“我……”老孟语塞,被他冷静的模样稍微吓住,小时候喝醉了酒打他,他还会躲还会反抗,后来慢慢地就不躲了,乖乖地站着任他打完后自己躲在厕所里哭,现在长大了连哭都不哭了,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

老孟不说话,孟屿宁默默拿出行李箱,准备收拾衣服。

“你这是干什么?”老孟厉声问。

“不碍你的眼。”孟屿宁轻声说。

他越是冷静,老孟的脾气越是上来:“那你要去住哪儿?又住到对面去?到底对面是你家还是这儿是你家?”

孟屿宁停下手中收拾衣服的动作,转身反问父亲:“那你告诉我,这里哪像是个家?”

“怎么不像是个家?我是你爸,还有你许阿姨,我们三个就是个家!”

“不是。”孟屿宁否认。

老孟愣住。

“你和她是一个家,将来等阿姨怀了孕,你们和孩子又是一个家。”

老孟下意识问:“那你呢?你和谁才是一个家?”

“谁和我都不是一个家,”孟屿宁语气淡漠,猝满磨成尖刀状的冰块,“你和我妈没离婚前本来是,后来离了婚就不是了,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我其实也有家,但后来爷爷过世了,就没有了。”

“我把你生出来,你说不是家就不是了?”

“爸,如果我能够自己做选择,我宁愿不要出生。你总说我喜欢裴叔叔家,”孟屿宁顿了顿,苦笑道,“有时候我也很希望我是裴叔叔的儿子。”

“你说什么混账话呢?!”

“那就不说了,”孟屿宁深吸口气,继续收拾行李,“我收拾好就走。”

“你走你走,爱去哪儿去哪儿!这个年也不要过了!”

老孟直到儿子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之前,还在以为儿子只是赌气。

还是牌友死命拦着孟屿宁不让他走。

做父亲的看着儿子冷漠决绝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这次并不是小孩在赌气,孟屿宁早长大了,二十一岁的青年,明白自己做每件事的后果,还有几天过年,他这时候离开,明显是一种变相的了断。

“你要走,就先把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的钱先还给我!”

除了这个,老孟想不出任何挽留儿子的方式。

孟屿宁嗯了声:“给我点时间,等我毕业以后,我会慢慢还给你。”

老孟没想到他连这个打算都做了,颤着嘴唇吼:“快过年你这时候走,你就是这么当儿子的?”

孟屿宁轻轻笑了,语气讥讽:“爸,你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父亲,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这句话突然戳到了老孟。

父亲孟长风的憾然离世,一直是他心中的刺。

牌友最后也没劝住孟屿宁,他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离开。

老孟想,如果这是儿子对父亲的报复,那在这一刻,孟屿宁成功了。

忽地一阵气血上涌,男人突然大声咳了起来,咳了足足半刻钟也不见停,直咳得脸色发白,浑身脱力地坐在沙发上任由许琴帮他拍胸口顺气,最后艰难地闭上眼,胸口像被钢针扎着似的剧痛无比,为缓解这种痛苦而不得不猛烈起伏。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会当爸爸。

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喜欢老裴家,只是每次见儿子对别人家露出他那个年纪该有的温柔模样,回头见他这个亲爸爸又只有沉默和冷淡,心中郁结万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只能用阴阳怪气的话逼儿子生气,变相地发泄心里的郁闷和气恼。

以前当儿子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沟通。

只会用逃学打架和父亲作对,等父亲走了才后知后觉地悔恨,如今当了父亲,依旧是不合格,直到儿子走了才知道自己的沟通方式有多失败。

其实孟屿宁是个脾气挺好的孩子。

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儿子渐渐长出漂亮清秀的轮廓,那时候他就爱笑,见谁都笑。

和前妻没离婚前,也是个会跟在父母屁股后面喊爸爸妈妈要抱抱撒娇的孩子,妈妈不给他买奥特曼的模型,他还会过来求爸爸给他买。

他听话文静,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从来不用他和前妻操心。

直到和前妻感情破裂,孟屿宁渐渐变得沉默,却又比家庭美满时更听话了。

好像无论做父亲的多不合格,儿子永远是那个优秀的儿子,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担心,自己就能做好所有的事。

于是孟云渐理所应当地认为儿子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做父亲的怎样忽视他,儿子永远是儿子,永远不会离开他,就像曾经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他这个做儿子的,于是肆无忌惮地叛逆着。

直到父亲死了,彻彻底底撒手抛下了他,孟云渐再想认错,也只能等死了以后去向父亲恳求原谅。

孟云渐想了很多事。

心中也不是没有良知的,只是多年的性格使得,良知远远被冲动暴躁的性格压抑在内心深处。

“老孟?老孟你不对劲啊,”许琴拍了拍丈夫的脸,最后急得吼出来,“快,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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