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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丽昆镇名出于此,却只是大燕共和国西北的一个小镇。

它又穷又破,还漫天风沙,只产一些疏松的烂石头,连商队都不乐意往这儿来。

但是,大燕共和国百年诞辰的夏天,这个小破镇却成了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焦点。

因为……

传说,如果要开启西方昆仑山脉深处的天神遗迹,就需要丽昆镇的特殊石头作为信物。

从六月到九月,各路修行者源源不断涌到这里。丽昆镇的居民们眉开眼笑,临时开张不少客栈、饭店,都赚得盆满钵满。

但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丽昆镇是山穷到了极致,水基本没有。

民,自然也就极度刁滑。

借着“挖掘神代遗迹”的东风,不少人打起了歪心思,挂出“独家打造遗迹信物”的招牌,忽悠那些傻乎乎的外地人。

比如……

“……我也就随缘才开张。你瞧我家这么偏僻,像是专门做生意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啊。随你,爱信信,不爱信拉倒。”

丽昆镇西南角,一间寒酸不起眼的土房伫立着,窗户支棱开,露出一摊杂乱的零碎东西。一粒陈旧的灯泡悬在屋子里头,因为是白日,没有开灯,混浊的灯泡上沾着黑黄的油垢。

窗户外头放了一张躺椅,上面歪倒着一个少年。他一身纯黑劲装,个头不算高,却修长轻灵,加之乌发如云、雪肤生光,容貌更是俊俏至极,若非浓眉高鼻,险些雌雄莫辨。

在这片寒酸单调的土黄色世界里,他简直如繁花一般艳丽惹眼。

如此盛容,便是他懒洋洋一副不耐烦的神态,也令人生不起气。

他面前的主顾就生不起气。不过,这名肥头大耳的青年主顾还是一副怀疑的神色。

“你说,”他吞吐出疑虑,“你真有遗迹里面的地图?”

青年身后的几名护卫更是一脸不信。有人劝道:“公子,和这无赖废话什么,指定是骗子!”

不等青年回话,躺椅上的少年就使劲挥了挥手,闭目皱眉:“都说了不信就走人,废话什么!我有地图,难不成还要求你们来买?赶紧滚赶紧滚。”

他这么大的派头,反而让青年小心起来。

万一是真的呢?

“你怎么证明你的地图是真的?”青年也露出狡猾的神色,“你先给我看一眼。”

黑衣少年撩了撩眼皮,蓦地一声冷笑:“给你看?大哥,你是修士,我也是修士,谁不知道谁啊?练气期的小修士,也能凭神识记录眼前的内容,你一个筑基后期跟我耍什么花样?”

“行了行了赶紧滚,你这种奸猾的客人,我才懒得应付!”

说罢,少年翻了个身,朝向另一侧睡了。

见状,胖青年反而心中跳跳。他迟疑片刻,咬咬牙,掏出一张银票。

还未开口,躺椅上的少年就像多长了双眼睛似地,嘲讽说:“给现金,大哥。怎么,欺负我年少孤苦、无依无靠?回头你要是拿了图,去银号说我诈骗,这银票可就兑不了。”

被他一语揭穿,胖青年不由讪讪,尴尬地将银票揣回去,又掏出两锭金子。

“小兄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他也放开了,咬牙说,“我顾大勇不是差钱的人,小兄弟,你手上要真是遗迹地图,那自然没得说。可你总得再拿出点什么,好让人相信吧?”

“唔……”

黑衣少年睁开眼,双手一撑,坐了起来。

“也是。”他大大咧咧地说,“那这样吧,我跟你说个圈内也就少数人才知道的消息。你看见丽昆镇满大街的‘独家遗迹信物’了吧?”

胖青年点头。他背后的护卫团也不自觉点头。

黑衣少年又道:“那你说,我干嘛不卖这玩意儿?”

胖青年犹豫道;“因为……一看就知道不靠谱,骗人的?”

“……你这人!”

黑衣少年翻了两粒白眼,悻悻道:“也是。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遗迹信物是要用到丽昆镇产出的‘回云石’不假,但还要经过精炼和锻造。”

他手里拿着枚普通石头,上下一抛,引得胖青年的眼睛也跟着上上下下,心也提了起来。

“怎么,还真有信物?”胖青年瞪大眼,一拍大腿,“我还以为是假的!等等,你这么说,莫非现在要跟我推销信物了?”

他转眼露出怀疑之色。

黑衣少年不屑地嗤笑一声:“说你傻还不信。你这几天难道没觉得,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越来越多了?都是修士同盟暗地里召集的,背后其实是……”

他指了指东南方――永康城的方向。

永康城是大燕共和国的首府,是国家运行的中枢所在。

胖青年瞳孔一缩,脱口道:“你是说,信物其实已经被……”

“对,修士同盟早就铸造出来了。”黑衣少年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手里的石子还是抛动不停,“数量有限,所以只给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发。人家一个团队地过去,你要是有本事抱个大腿,自信进得去遗迹,那地图就卖你。否则的话,你也别搁这儿浪费我时间了。”

胖青年神色阴晴不定,陷入了激烈的矛盾挣扎。

“可你怎么会知道这种重要的消息,而且遗迹刚刚出现,哪儿来地图……”

“刚刚出现,就一定是初次出现么?”

黑衣少年那张俊俏美丽的面容,浮现出了一缕神秘笑意:“我是谁,你不必知道。看你有缘,这图我乐意卖你,不过若是你不买,就是缘分未到。着急的又不是我。”

他重新一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漫声道:“两锭金子,真当很多么?”

胖青年心中一震。

不错,两锭金子虽然对普通人而言,足够两年开销,可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月零用。真要说多,实在谈不上。

有缘……

再看那黑衣少年神仙一般的美貌,一时间,那些修仙问道的奇闻异事、热血传说浮现在胖青年心头。

胖青年心中一热,一拍胸膛:“当然不多,好,我就信小兄弟一回!金子拿去,图拿来!”

黑衣少年略睁开一缝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他也不起身,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卷封好的卷轴,懒懒一抬手。

“喏,拿去。”

胖青年捧着两锭金子,反而小跑几步,恭恭敬敬一手交钱,另一手就要接过那卷轴。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

一道白金色的耀目剑光大放光华!

剑意自斜里而来,堂皇如青天/白日、巍巍如庄严山峰;陡然之间,那小小的卷轴就被剑意击碎,散为漫天飞屑。

而那剑意竟还不停歇,反而光焰更盛,直将每一粒碎屑都绞得粉碎,仿佛烈日扫荡一切污浊。

胖青年猛地往后一跌,厚实的屁股墩儿重重磕在地上,手里两锭金子也砸进黄土泥地里。可他顾不得生气,只满脸错愕,大叫一声:“太微剑――是太微剑!你,你是‘四方问道’的第一名,藏花书院的大师兄?”

横里一声笑,听着很是骄傲:“你这胖子还挺有眼光,竟也识得我们大师兄。可惜啊可惜,某些人就是丢脸得很了!”

那黑衣少年撇撇嘴。

刚才太微剑出之时,他倒是及时一个后空翻,轻轻巧巧站立在一边的井口上头。他看也不看来人,只盯着地上两粒金子,露出遗憾之色。

“嘁,我最讨厌被人搅兴。今天不卖了,走了。”

说话的同时,他已飞身而起,眼看就要翻过边上那堵墙。

可顷刻间,太微剑再放光芒。

这一次不止剑意,而是真实的剑锋。

冰冷的剑锋――哪怕没有触摸,那冷冽锋锐的寒芒便占据了人全部的视野。

剑意正大堂皇、温暖灿烂如烈日,可真实的剑锋却有如冬日的肃杀与严寒。

极热与极冷、虚幻与真实,恰如天日的昭昭与无情,只一剑便是大道三千!

啷――

这声音不大,却极清脆、极悠远。甚至太过悠远、绵绵不绝,竟隐约有了缠绵之意。

缠――

一道极窄、极软的剑身,绵绵缠上了刚硬的太微剑。

倏忽间,无情天日里就多了入夜春雨、离恨春草、梅花乱雪。太微剑越要进一寸,春雨就愈无穷,春草也愈生出,落梅更是拂之不尽,恍如剪不断的哀愁。

一时间,两道剑意僵持。看似温柔共处,实则处处对抗。

黑衣少年立在墙头,手中一条柔韧软剑,身姿随风轻摇,仿佛本人也化为了春风春雨的一部分。

而在他对面,白衣青年手持太微剑,长身肃立,神态端严。与黑衣少年不同,白衣人发色、眼眸皆为罕见的冷灰色,其容貌虽也俊美逼人,却是岩若孤松,端的是磊落君子。

在共和国,人们日常穿着大多简洁利落,白衣人却是大袖随风、长发束冠,冠上还有一粒耀眼明珠,一身古韵仿佛天成。

人人都知道,当世唯有那几个名门大派的弟子才会如此装扮。

此刻,他正一动不动凝视黑衣少年,长眉微蹙,仿佛一声斥责已经含在唇边,就差吐出。

黑衣少年一见,立即收剑后退,嚷道:“好了好了,我走还不行吗!”

白衣青年并不追击,也收剑负手,淡淡说:“阿沐,你果然没死。”

黑衣少年皱着一张俊俏的脸:“没听过祸害遗千年?没死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我要走了,别管我。”

“不行。”

听了他的话,白衣青年神色更冷三分。

黑衣少年的脸简直要皱成包子:“为什么不行?我已经被逐出师门,生死都和你们无关。”

下头有人哼笑一声:“什么无关!看见你这败坏门墙的卑鄙小人,我们有责任为民除害!”

黑衣少年立时恍然:“哦,原来是追杀我来的?”

白衣青年立即呵斥一声:“张师弟,不得胡言乱语!”

他像有几分急切,又望着黑衣少年的眼睛,说:“阿沐,师门没有要将你如何,你……”

黑衣少年警惕地打断他:“没有就好。我走了,别跟过来!”

“不行!”

太微剑意嗡鸣,引得周围烈风吹拂;院中唯一一棵歪脖子树摇动不止,其余人都不觉微微发抖,噤声不敢言。

半晌,白衣青年略缓了神色,沉声说:“阿沐,你先回来,有什么话都好好说。看你现在这样,竟连招摇撞骗的事都做出来了。”

“你管我。”黑衣少年干脆利落回了三个字。

下头的张师弟顿时气结:“大师兄!这种败坏门墙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别说招摇撞骗,他裴沐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青年蹙眉瞥去一眼,张师弟立即耷眉收声。

听了这话,黑衣少年――裴沐微一抿唇,下一刻却又是满不在乎地扬眉。

他甚至恶劣一笑:“说的是,我有什么做不出来?今天被你们捉住算我倒霉,就此别过,江湖不见!”

说罢,他就要跳下墙去。

可是白衣青年再次出手,又一剑逼得他不得不停留墙上。

“……什么意思?我骗也没骗成,你们还要如何?”

裴沐面沉如水,讥讽道:“莫非大师兄还要将我这小人千刀万剐,才解恨?”

白衣青年置若罔闻,只说:“跟我回去。”

“凭什么?”

“凭我是你大师兄。”

裴沐一声冷笑,朝下头努努嘴:“喏,张庆都知道我是个‘败坏门墙’的小人,还要为民除害。太微剑大人,您是年轻修士中的领头人,我可不敢腆着脸说是你同门。”

“既然师门没有再杀我一回的意思,咱们就此别过,江湖不见,行不行?”

白衣青年喉头滚动。他肤色原就苍白如雪,听了裴沐一番话,他面色更白,神情却反而更加坚如寒冰。

“不行。”他铿锵吐出二字。

一时间,两人又是僵持不下。

这时候,下面张嘴惊讶的胖青年才一跃而起,惊愕反问:“招摇撞骗?什么,你你你……你是骗子?那图,那图也是假的?!”

就像回应他的话一般,这时候院子门一开,几个陌生人走了进来。一见这混乱景象,他们都是一愣,随后竖起一脸剽悍横肉,怒道:“你们几个,在别人家里做什么!”

别人家里?

这黑衣少年之前不是说,他在这儿摆摊、酒香不怕巷子深?

胖青年来回看看,终于反应过来。他大叫一声,怒视裴沐:“你果然就是个骗子!来人,把这骗子给我拿下……!”

他的怒喝戛然而止。

他身边那几名跃跃欲试的护卫,动作也倏然僵住。

因为墙上立着的白衣青年衣袖轻拂,就有白焰一闪。霎时,几人的碎发就齐齐而断,战战兢兢随风飘下。

“抱歉,得罪了。”青年目不斜视,声音清冷,“这是我藏花书院的家务事,还望诸位勿要干扰。”

藏花书院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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