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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赞叹他天纵奇才,又感叹他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

分明以现在的医疗技术,一场手术能解决的事情,他却拖了这么多年。

谈语都一笑置之。

傅丞最终还是没有继承傅氏。

自从火场的事情之后,他就主动和霍常鸣断绝了父子关系,一消失就是这么多年。

霍常鸣从最初的震怒,到了后面偷偷找人,谈语都看在眼里。

有些时候他会想,如果当初没有赛西娅策划那一切。

那如今的他和傅丞会是什么样子。

可惜没有如果。

谈语觉得,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件事,他或许就会这样慢慢地忘了傅丞。

忘了那个自己第一眼就想要亲近,却因为这一眼,搭进了了自己一辈子的少年。

彼时谈语已经35岁,已经属于事业有成的钻石王老五,无数女人男人心目中的理想情人。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和印秋在咖啡厅碰面。

“好多年不见,你越来越帅了。”印秋笑道。

谈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是看习惯了吗?”

印秋被他的话逗笑,“是啊,你出现在电视和杂志上的频率也未免太高了吧?”

谈语弯着眉眼笑。

印秋抿了抿唇,道:“其实我来找你,是为了一件事。”

说着,她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些东西。

一个素描本,一个骨灰罐,还有一个腐烂得几乎看不清原貌的鞋子。

谈语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你还记得当年那场沙尘暴吗?我们团里一共有13个人,后来只找回了12个。”印秋说着,又是紧张又是羞愧。

“那是我第一带团,我怕被追责,所以没有往上报,但是——阿瑟先生,没有被带回来。”

“这是我去年,再次去那里的时候,找到的。”

谈语从最开始看到那只腐败的,却又十分熟悉的鞋子开始,目光就再也没有挪动过。

那是他的鞋子。

是他遗落在沙漠里的那只鞋子。

“阿瑟先生的身份证是假的,从他的身上,我只找到了这份素描本,我……我不敢来找你,但是我最近总是在做噩梦……”印秋满脸眼泪。

她梦到第一眼见到沙漠里的那具枯骨。

它是趴伏在地上的姿势,双手往上张着,像是在拼尽全力,托举着什么。

那只腐败的鞋子就落在它的手边。

还有被枯骨压着的,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素描本。

纸张被黄沙侵蚀,风吹日晒,再也不复往日的洁白。

但因为外层的封塑,依旧能看到画面里男人温润如玉的眸子,还有他嘴角带着笑的样子。

温暖得让人看一眼,就会想:啊,这一定是万分深爱珍惜他的人,才能画得出来的吧。

“对不起……谈,真的对不起……”印秋捂住了脸。

谈语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

直到他翻开了那个素描本。

那里面一张张,一面面,全是他的样子。

谈语的心脏在那刻停跳。

——‘阿瑟先生的身份证是假的&039;

假的?

那真的又是什么呢?

谈语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他满脸的冰凉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傅丞有着一双巧手,他生来就是上天的宠儿。

无论学什么,必定是个中翘楚。

分明他只学了两个月的素描,却比那些学了十几年的还要画的好。

简单几笔,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神韵。

谈语渴望这样的一张画像渴望了太多年,如今上天一次性给了他这么多张。

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开心。

不仅如此,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开了个洞,他听到呼啸的风声。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时间似乎在此刻回溯到了他被流沙淹没的那一天。

他的脚踩在似沙非沙,似土非土的东西上,这才得以站稳脚跟。

只是脚踝像是被什么东西勾着,温热的,和冰冷的流沙对比起来诡异无比。

后来他被救起来,却少了一只鞋子,脚踝上多了一圈淤青。

他曾疑惑淤青是怎么造成的。

却从未想过——

那竟然是一个人拼了命将他从流沙里面托举出去,用尽了力气掐出来的。

傅丞曾经把他丢在火场里,让火舌燎花了他的脸。

他呢?

他把傅丞丢在沙坑里,彻底地夺走了他的命——

还这么多年,毫无察觉,心安理得地沐浴在阳光之下。

“嗬——嗬——”谈语快要呼吸不过来,他弓着身子,喉管里发出绝望的气音-

谈语又开始梦魇了。

他变得神经质,想起谁的背影都觉得像傅丞。

比如那个在拉库河被小姑娘红着脸告白的高大男人,他总是走在旅行团的最后面,每次谈语去看他,他必定是看着身边的人。头巾遮住他的脸,只余一双褐色的眸子。

又比如那个在温拿耶丛林的小村落里,被圣女追得满祭坛跑的绿眼睛F国人,戴着口罩总是不说话。

在比如死在沙漠里的,金发碧眼的阿瑟。

还有很多很多。

好像每次出去旅行,团里总会有这样的一个存在。

他总是默默无闻地在一边,根本不起眼,他总是和傅丞有着不一样的发色和瞳色,言行举止从不给谈语带来丝毫的熟悉感。

他要么总是带着口罩围着头巾不讲话,要么就是从头到尾,都不会给谈语半个正脸。

谈语就这样浑浑噩噩了许久。

终于谈淮找上门来,一巴掌将他打醒。

“谈语!傅丞哪怕是真死了,你自甘堕落得也足够了!”

谈语垂着灰败的灰色眸子,不说话。

但他依旧开始回归正常的生活。

夜里还是会做噩梦。

他一年复一年,在噩梦和现实中不断拉锯。

春秋轮转,时光往复。

终于他开始变得苍老,大脑变得迟缓。

可终此一生,他的身边还是空荡荡的。

只有一个瓷白的瓶子,和一抔不知道是不是傅丞的骨灰,陪着他最后阖上眼——-

谈语睁开眼,外面的天色还是暗的。

他整个人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狠狠地喘息了一阵,梦里的窒息感依旧如影随形。

房间里是熟悉的摆设,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燎伤,也不曾苍老。

噩梦吗?

亦或是预知梦?

谈语从床上爬起来,焦躁地在房里走了一圈。

他从冰箱里摸出来一瓶矿泉水,想要尝试着喝下去。

但是不行,喉咙里像是有一个开关,水只要到了这里就会卡住,然后变成带了血腥味的,粘腻的液体。

谈语嫌恶地将水吐出来,抱着脑袋陷入了沉默。

他可能是太想要傅丞的原谅了,以至于在梦里都在奢望,奢望傅丞知道当年的一切真相。

可实际上,他又害怕傅丞知道当年的真相,他怕他崩溃,他怕彻底失去这个少年——

“疯了,谈语,你简直是有病……”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按门铃的声音。

谈语正疑惑这么晚了究竟是谁。

他开了门。

男人应该是一路跑来的,汗水沾湿了他的额发,呼吸声也很急。

“丞……傅大哥?”谈语有些滞塞地喊。

傅丞双眼发红,狠狠地将谈语拥入怀里。

“对不起,别再哭了,别再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

“别再用那样空洞的眼神看着我了……”

“小语,求求你……我真的知错了。”

谈语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他想起梦里,逐渐苍老的自己偶尔会对着那个瓷白的瓶子掉眼泪。

更多的时候,苍老的他看着瓷白的骨灰瓶,眼神却没有聚焦。

他想,那时候他的面色必定是难看的。

可傅丞为什么会知道呢?

他又是为什么要这样紧紧地拥抱着自己,像是在拼命地握住指间快要流逝的沙?

“为什么?”谈语呐呐地问。

傅丞红着眼。

他看着他,却是一字不发。

谈语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哽咽道:“不行吗?上辈子不能告诉我,这辈子还要隐瞒?”

傅丞的脸上流露出深沉的痛苦。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描摹过谈语的眉眼。

最后他轻声道:“我没走,一直都在,我在看着你。”

噼里啪啦的火不再烧了,嘴里的血腥味逐渐消失,呼啸的风声从耳边远离。

谈语灰色的眸子里爆发出盎然生机。

他猛地扑进傅丞的怀抱。

“丞哥,别再让我难过了。”

“这辈子,我们慢慢过,之前的事,你慢慢和我讲,好不好?”

傅丞哽咽,“好。”

当你不在身边,时光匆匆,一辈子就这样飞逝了。

可当你在我身边,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么慢,这么甜蜜。

别再分离了,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再度拥入怀的爱人。

这辈子,我们慢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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